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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悲伤的阴影掠过妖狐的眼角,抚摸着丑恶的瘴气,他的语声近乎嘲笑:“我很可怕吗?十五年前,人类在我的眼中也就是这么可怕的样子啊……”魍魉发出兴奋的嘶叫,猛的扩散开来,妖狐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那就没有办法了,本来只要那一个人的性命的,可我现在不想再保护你们了!”
视野,顿时被诡异而污秽的乌紫笼罩了……
头发被拉扯着,皮肤上是指甲划过的剧痛,耳中充斥着尖锐的嘶鸣,我知道准备享用盛餐的精魅们正惊喜万分……然而一阵灼热的轰鸣掠过,淡青色的火焰刹那间席卷而来,聚集在身边的魍魉在惨叫声里烟消云散。瘴气嘈杂着膨胀开来,不敢接近而在半空中张望的异形遮蔽了微雨的天空,形成空旷的紫黑色穹窿。化作苏枋的妖狐像这妖异世界里唯一的明月,周身围绕着淡青的火焰——这就是所谓的“狐荒火”吗?难怪刚才冰鳍的呵斥能引来青炎迫退那些家伙,原来我们是“狐假虎威”啊!此时此地,这还真是个可笑的比喻。我茫然的看着妖狐努力的保持着微笑,将无法形容的目光投向我们身后……
疑惑的仰头观望——穹顶之下,繁流老师还没有调整好挣扎着打开门的姿势,龙树老师已经失去作用的阻止动作依然保持着着,他强有力的手臂徒然前伸,仿佛想挽回已经不可逆转的时间。无法接受眼前的景象,繁流老师悲伤的语声缓缓倾泻下来:“如果我当时拼命阻止他们就好了……当年的同伴也好,苏枋也好……如果当时我能阻止的话,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现在后悔不是太晚了吗?”妖狐发出尖锐的冷笑,“接下来就轮到你了,花繁流!”
繁流老师低下了头,轻轻的摇动着他那和苏枋一样柔软的栗色短发:“那就快动手吧……在我恨你以前……快动手!”他刻意说出口的恨意里带着自暴自弃的气味,仿佛引诱着妖狐把自己带向死亡。
可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种恬然的悲伤的微笑呢?妖狐的表情,未免也太不自然了吧!他用和繁流老师一模一样的和煦笑脸说着“既然你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的时候,他将缠绕着青炎的手指向繁流老师的时候,我明明看见他薄青的眼睛里,是撕裂一般的痛楚啊!
一定那里出错了,繁流老师的往事,和妖狐一起的往事,绝对不像我们听到的那么简单!我几乎无法控制想要哭泣的冲动,明明繁流老师和妖狐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互相仇恨的神情!谁来阻止他们!任何人也好,在他们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之前,阻止他们!
“等一等!”冰鳍的声音冷冷的切断了半流质状的粘腻空气,“五丈来的家伙,老实说,你变化的那个……真的是苏枋吗?”像在平静的湖面骤然投下一枚石子,狐荒火霎时摇曳起来,仿佛泄露了妖狐内心的动摇,“即使父子容貌再怎么相像,也不应该神似到这个地步吧……”冰鳍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除了和繁流老师如出一辙的微笑之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没见你有过其它任何的表情!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别的表情吧!”张惶在妖狐的眼神里泛滥开来,与其说这是即将被揭穿谎言的慌乱,还不如说是渐渐认清真相的震惊!
丝毫不顾忌妖狐那滑向失控的征兆,冰鳍一字一字的说:“听着,你所变化的那不是苏枋,而是你下意识的追寻着的——繁流老师年轻时代的影子!”
冰鳍的话语一瞬间彻底破坏了妖狐最后的镇静,无法承载那种疯狂眼神的温雅微笑完全暴露了妖狐正濒临崩溃的边缘,空间,撕裂了……狐火狂乱的卷过整片紫黑的穹窿,污浊的瘴气惨叫着拼命逃逸,却躲不过在荒火里形神俱灭的命运。轻轻抬起颤抖的左手遮住面庞,妖狐从喉间发出哽咽般的声音:“你们知道什么!也让你们看看吧……我最初的记忆……”
如此惨烈,这真是人间的景象吗——晦暗而不祥的赤色天空,惨叫着的火霄之月,一望无际的女郎花披着火焰的尸袍,在裹着金色火屑的热风里绝望的摇曳,浴火的山峰向天空伸出溺水者的手指。重叠在山火的景象上,纵火者得意洋洋的面孔,比曾经包围着我们的魍魉还要让人恐惧……
这就是十五年前的五丈,这就是眼前强大而高贵的妖狐记忆中永远不能抹去的的情景,这就是人类留给这古老眷族的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
即使反复的看着荒凉的彼岸世界,即使不断的听到死灵绝望的呼号,冰鳍和我依然被眼前的画面夺去了行动的能力,就算看着繁流老师决然的挥开龙树老师阻拦的手臂,慢慢的经过我们身边走向妖狐,我们都无力阻拦。狂暴的狐荒火翻卷着他栗色的短发,繁流老师就这样一步一步的靠近包围在青炎里的妖狐。渐渐的,他颀长的身体上笼罩了一层淡青的薄雾,衬的他的脸色一如雨月般虚幻而闲寂。那是灵魂被抽离身体的前兆,狐荒火是直接烧灼着灵体的火焰,即使不像没有实体的魍魉那样完全无法接近,人类也不能长久的沐浴在这火焰之中吧……
“怎么会这样……那个时候我答应过它要给你幸福的……”伸出被荒火烧灼着的手指,繁流老师轻轻的移开妖狐遮住面颊的左手,哭泣般的低语从他喉间散逸出来,“……立刻就会死去也好,和家人分别也好……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居然让你这么痛苦,居然让你这十五年来一直生活在仇恨里……”
空间再次曲扭了——曳着孔雀尾翼一般的长尾,火红色皮毛跃出了肆虐的烈焰,越过弥漫着火星的林间小道,越过只剩下骨骸的低矮树丛,那是美丽的成年狐狸,仿佛亡命一般,奔向山林那一头的小屋。柴扉开启的那一刻,十五年前繁流老师那年轻的脸庞被火焰涂上浓重的色彩,向着火光的那一边是妖艳的橘红,背着火光的那一边是阴郁的深蓝,他难以置信的表情被冰冷的切割开来……
狐狸阻止了几乎要冲向着火的山峰的繁流老师,将自己口中所衔的东西放在了他的面前。那是出生没有多久的狐狸的幼子,即使还像脆弱的毛皮填充玩具一样柔软可爱,也能看出它标志着自然贵族身份的奢华的扇形长尾。
深深的注视着眼前的人类,和放火烧掉自己的家园的人是同伴的人类,高贵的远古眷族流露出最后的眷恋的神色。然后,仿佛嘲笑着面前的人因为领悟到自己这举动的目的而产生的惊讶表情一样,九尾的精灵之王高傲的转身,奔跑入焰狱一般的苍茫山林……
那应该就是繁流老师曾经放走的那对狐狸中的一只吧,因为受伤的伴侣无法逃出这无处不在的山火,或是因为要守护和它两个人的美好家园,所以明知道前路的终点只有死亡,也要向它飞奔……
可是它把自己唯一放不下的存在,自己生命的延续,托付给了人类啊……
小小的狐狸,躺在曾经救过自己的人手中,就能确定这个人一定可以给自己的孩子以幸福吗?呼唤着狐荒火的强大妖灵,把全部的生命作为赌注,以宽恕的筹码,赌最后的信任……
火霄之月还悬挂在空中,大雨就这样滂沱而下,好像倾泻着谁的生命……
繁流老师年轻的容颜和他此刻的脸庞重叠了,同样带着那近乎悲切的忧郁笑容。这笑容像镜子一样反映在年轻的妖狐脸上:“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不是苏枋吧。为什么还能那么温柔?你们人类……真狡猾……”妖狐伸出特有的修长指爪,描绘着繁流老师表情的轮廓,“所以我要……杀光你们!”
“你错了!你根本不想杀人!”镇静的语声像风一般的掠过耳际,冰鳍绕开靠在武士先生身边的我,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似的慢慢走入荒火之中,“如果你真想杀他们的话何必让他们昏迷不醒呢?”
“对啊!”连忙站起来,我示意武士先生坐好不动,也追着冰鳍跑进荒火里,强忍灵魂着被烧灼的脱力感,我拼命去传达内心的感受,“那个时候,在樱花树下的时候,是你先笑着和我们打招呼的啊!你明明是个……温柔的人!”
狐荒火蓦地高涨起来,直达灵魂的高热使我和冰鳍不得不停下脚步,发出不能遏止的呻吟。繁流老师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一样的清澄笑脸就在火焰的彼方,这表情浸透着死的觉悟。
完全控制了局面的妖狐却好像束手无策一般,说着与优雅的哀愁表情背道而驰的疯狂话语:“温柔的人?你们怎么会了解——那么痛苦,如果不去恨谁的话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痛苦……”
这就是妖狐的逻辑吗——仇恨着人类,只是为了减轻痛苦?
繁流老师闲静的,依然用微笑掩饰着悲哀。“我知道的……所以,杀掉我就可以解脱了……”
无法控制的,妖狐抓住繁流老师的头发将他拉近自己,可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恐怖:“不可能解脱的!每一夜每一夜,我都反复的梦见那场大火,我只有幻想着用你们的血来扑灭那火焰才能再次入睡,可是一旦你们都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如果再次梦见火焰,我该怎么办?”承受不了狐荒火的繁流老师在也无法保持站立的姿势,缓缓的跌坐了下去,然而这一刻,仿佛崩溃一般,妖狐隔着火焰不能自已抱紧了繁流老师:“我是来杀你的……可为什么你的手……偏偏总是那么的温暖……”
我终于明白了,妖狐的痛苦并不是来源于对人类的仇恨,而恰恰是无法去恨人类而产生的负罪感!
“你们这两个笨蛋!”不知何时投身入荒火之中的龙树老师推开我和冰鳍,灵魂直接被烧灼的疼痛使他大声的骂着“可恶啊”。毫无意义的驱赶着没有实体的青炎,他几乎可以算是气势汹汹的来到繁流老师和妖狐身边,出乎意料的,他用习惯的动作向跌坐在地的两个人的头顶用力的敲打下去:“傻瓜!还不明白吗!连你这种小狐狸都这么厉害,你的父母要取那些人的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它们就是不希望这种仇恨继续存在下去,不希望你活在仇恨里啊!”完全不顾惹恼妖狐的后果,他粗鲁的拉起这位远古眷族的前襟,“梦见山火又怎样,你要为了过去的事搭上一辈子吗?受不了的时候你就哭啊!哭到天亮为止!没有人会阻止你的,因为必须在天亮的时候把一切全都丢掉,因为你必须幸福!”
一瞬间,痛苦的微笑像潮水一样从妖狐的面庞上退去,他难以置信的睁大薄青的眼睛:“原来那个时候,我是……很想哭的……”狐荒火摇动着,火焰中的每个人灵魂深处都直接承受着灼热的波澜。十五年来,这美丽的强大妖灵在每个噩梦之夜所承受的煎熬,无法确定更无法传达内心感受的煎熬,想来比这更加痛楚吧……
丢开妖狐,龙树老师摇晃着虚弱的繁流老师的肩膀,完全没有修正自己粗暴的态度:“还有你!就是因为你一直在孩子面前摆出这种无意义的逞强的笑脸,才让他变成这种别扭的个性的!这孩子根本没从你那里学到任何有用的表达感情的方式!坦率一点啊!你这不称职的爸爸!一直想哭的人,明明就是你啊!”
不知何时走入狐荒火之中,缓缓经过我身边的武士先生轻轻的抖了抖身体,粗硬的短毛碰到了我的指尖。威严稳重的狼犬慢慢的走向的那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用与强悍外表不相衬的笨拙的温柔轻舔着他们的面庞,它一定在用那温暖而粗糙的舌头,舔去那十五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