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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的侧耳倾听,还能听见远处飘来的海潮声和音乐声,海岛上不可思议的祭典还没有结束。那么,天狮子的忠告还应当有效——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不能吃任何东西!
可是……我刚刚不小心吃了夷则的眼泪啊!不过,那又不是什么食物,而且只有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
“你是来见十五夜的吧……”用衣袖遮着泪痕,夷则沉静的发问,“你居然是个女孩子,我记得以前你明明是个男孩子的?”
我以前是男孩子?这奇怪的论调使我疑惑的看着那张清丽的脸孔,的确阿宝也曾对我是女生这点表示惊讶,难道,童年时代曾和他们在一起玩耍,一起在这个奇妙的岛上度过这个奇妙夜晚的,是个在他们的眼中和我极端相似的男孩?
——和我相似的男孩子,可能是冰鳍!我在中午梦见的,也许是冰鳍经历过的情景!那么,经历这一连串怪事的人,本来应该是他!
一想到这里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一边在心里暗骂着冰鳍一边站了起来,无边无际的初雪似的月见草原就这样展现在我面前,迎风摇曳的花瓣间闪烁着萤火虫般的光芒。我环顾四周,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这沈营岛到底有多大啊?
“真好……阿宝决定祭典一结束就去找他的主人,而你是女孩子的话,就可以和十五夜在一起了!”身后传来夷则幽幽的叹息声。真受不了,这些妖怪到底在想什么啊!我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抗议声。
衣袂悉窣的声音响起,夷则冰冷的呼吸突然间吹拂在我耳边:“如果不是你还要还十五夜的债,我早就把你做成花肥了!你看我的花开得多美,人类……只有这点作用而已,不是吗?”
原来她已经知道我是人类了!而这里的花,居然是用人类作肥料的!夷则的话让眼前美丽的花田也染上了阴森的气息。我顿时毛骨悚然,捂着耳朵退出了好远,月见草的花瓣被踩得四下飞扬,但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一般,并不凋落,而是飘扬着,慢慢回到花萼,在轻柔的闪光之下重新恢复完整。
怎么会这样,童年的夷则明明又腼腆又温柔,现在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踩着月见草的花蕊,夷则乘风般飘到我面前:“好像有谁教过你这个岛的禁忌,你才能活着来到我这里,可你是人类,永远战胜不了本性的贪婪,这种贪婪已经让你……变成我的东西了……”
变成了……她的东西?这话是什么意思?
夷则月华般皎洁的容颜上浮现出冰一样的微笑:“我的眼泪……味道不错吧……”
被发现了!我终于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连一点小小的疏失也不会被忽略,禁忌就是禁忌!
远处传来的尖锐的丝竹曲调像细针直刺我的耳鼓,海潮发出沉睡的巨兽的鼾声。那诡异而欢快的夜市街道依然熙熙攘攘吧——天狮子随着神舆的队伍不知去了了处,阿宝也许已经踏上了寻找主人的行程,而梦中那个微笑着向我伸出手的的十五夜,居然完全没有出现的征兆!身陷在这不可思议的世界里,无意间触犯了禁忌的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竟然如此的孤立无援。
十五夜的圆月散射着柔和的光芒,八月斑斓的长夜,才刚刚开始……
正文 夜斑斓(下)
风不断的灌进喉咙,但肺叶却因为缺氧而灼痛不已,我亡命般狂奔着,想要逃出那片一望无际的月见草原。被我踏落的花瓣闪着萤光四下扬起,然后像一群雪白的食人蝴蝶一样,紧紧尾随在我身后,无论怎么逃避,仿佛有意志一般的花瓣都将我的位置准确的暴露在追踪者的面前。
冰凉的满月悬挂在空中,硕大的月轮里镶嵌着一道披着纱衣的轻盈人影,裹挟着花瓣的风将她的衣襟鼓荡开来,像白鸟舒展开的羽翼——明明是如同幻境般美丽的景象,却暗含着冰一样杀意!
怎样也想不通啊——平静的午后,在便宜的海边民居旅馆里度假的我,因为好奇而走过了退潮后露出海面的砂路,到了离海滩不远的沈营岛上,却莫名其妙的深陷在一个正在举行祭典的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红灯笼、五彩幡、路边摊,还有似曾相识的童年玩伴。说是“童年玩伴”可能不太恰当——因为我从来不曾到过这里,这个世界只是曾在我午寐的梦中出现过!本是空花泡影的人们真切的出现在我面前,并且对我表现出了最自然的熟稔,虽然这熟稔里包含的并不仅仅是善意。
我不明白这应验的梦境究竟是被我遗失的记忆,还是我的堂弟冰鳍童年时代的经历,阴差阳错的再现在我身上,然而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岛上的世界绝对不属于人间——守护着千里之外的群山的自然之灵“天狮子”就出现在岛上威严的游行仪仗里,正因为他叮嘱过我这岛上的禁忌:“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不要吃任何东西”,我才能逃离奇怪的祭典夜市,并从几乎反目的童年玩伴,犬神阿宝的利齿下全身而退,来到这片月见草原。
然而在月见草间哭泣的夷则,那个在我梦里曾经是害羞的小女孩的夷则,她的泪珠有着和美貌一样蛊惑人心的香气,我这个人真是始终学不会谨慎,居然毫无防备的吃下了她眼泪!为什么当时没有想起来呢?各国的神话传说里都有类似的故事——被吃下的东西会融入血肉,变成强制的契约啊!夷则要控制我的话,这一滴眼泪就足够了。
跑到脱力的我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如影随形的月见草花瓣立刻像暴雪般层层的覆盖下来……
如果那就是濒死的感受的话,倒也并不太痛苦,就好像模糊的梦境降临在不太清醒的头脑里一样——我又看见了,童年的自己……
可能离沈营岛尽头岩石自然形成的狭长拱桥很近吧,海浪冲击的回声清晰可闻,小岛沙滩上的夜市正热热闹闹的进行着,一排排红灯笼摇曳在远处,海风不时送来人们的欢声。我看见年幼的我和阿宝、夷则挤作一团,茫然的看着前方——月光像纯净的白漆均匀的涂满一座高大的牌坊,确切的说,更像神阙,有两个争吵的孩童正站在大石柱浓郁的阴影里。面对着我们的是总角白衣的十五夜,这个似乎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绊,却至今没有露面的孩子;另一个则背对着我们,发出尖锐的指责:“这是人类吧!十五夜,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到岛上来?”
“人类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十五夜为难的咬着嘴唇,“而且那件事……只有人类才可以啊……”
“谁说可以的!”对方的语气苛刻而坚决,完全不象儿童的态度,“如果你坚持和人类在一起的话,我就走!”
“三芳野!”十五夜拉起和他争论的人的衣袖,求救似的看看我们这边:“阿宝,夷则,你们也劝劝他啊……”然而他话音未落,对方就激烈的甩开他的手:“我决不和人类在一起!十五夜,我看你怎么向青之宫交待!”这个有着超越年龄的高傲的孩童断然丢下泫然欲泣的十五夜,头也不回的穿过白色神阙,走上一条包围在浓雾中的道路,路的尽头燃着一点小小的火光,如同篝火般的火光。
这火光渐渐晕染开来,我的视野呈现一片橙红,吞没了梦境里的一切,我看见还是孩童的自己站在这淡薄的火光中,踌躇的张望了一会儿,忽然向一个方向跑去……
——有的时候,还是会梦到许久以前就已经过世的祖父啊……我又看见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像以前那样面对着无垠的黑暗。梦里只有四五岁的我还不及他一半高,战战兢兢的跑过去依偎到他身边。祖父温柔的抚摸着童年的我的头发,慢慢的转向我这边,一瞬间的诧异之后,他露出了久违的慈祥笑容……
我环顾四周,身边没有别人!难道祖父看见我了?身为梦中幻象的他,看见了我——梦境的主人?
祖父单手遮住童年的我的眼睛,不让我们视线交会;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指向某个方向,我慌乱的看看那个方向,又回头看看祖父,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影子……
祖父,是让我向那个方向走吗?为什么任何时候他都能这么镇定呢?直到现在我也常常会想,要到哪一天,在凝望黑暗时,我才能拥有和祖父一样沉静而温柔的眼神?
朝向未知的彼方,我毫不犹豫的奔跑起来……
“你居然醒过来了?”伴随着夷则惊讶的语声,意志像冰凉的水灌回了我的大脑,我沐浴在满月熟悉的光芒中。夷则似乎很不满意:“一点也不好玩,我还想让你再吃点苦头呢!”还好她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我挣扎着从一堆花瓣里坐起身来,心里暗骂着:我是你的玩具吗?不讲理!
“真不讲理!”仿佛呼应我的心思一样,一个声音在头顶附近响了起来,真是骂出了我的心声!我忍不住点头,夷则脸上顿时罩上一层严霜,瞪着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犀利。瞪我干什么啊?
不过,这说话人的语调还真熟悉啊,简直就像……简直就像我自己的声音!我立刻感到不妙,知道自己已经破坏了“不食”的禁忌,我怎样也不可能再破坏“不语”的禁忌的,然而怎么听也是“我的声音”在无视意志自顾自的说话:“我原来以为你的心就像你的容貌一样美,没想到完全看错了!你居然这样对待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类!”
我下意识的捂住嘴——我根本没开口,这也不是我想讲的话啊!我的体内有夷则的强制契约,怎样也不敢惹恼她的!可是,这个声音怎么听也是发自我的喉咙,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从我额前发出来的,就好像耳机的音量过大一样,震得我的脑门嗡嗡响!
“你没有资格说我!”夷则果然被激怒了,一瞬间我被一股大力牵引而飘浮起来,又无法控制的重重摔在地上。还没等摔得七荤八素的我回过神来,身体就再一次被凭空提起,可“我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欺负一个完全无辜的人类你快乐吗?真残忍!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夷则了!”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啊!拜托,别再用我的声音激怒这发狂的美人了,被摔的人,疼的人可是我啊!
“我残忍?你可能不知道人类对我做了什么吧!”只觉得领口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我身不由己的滑向夷则面前。可“我的声音”还是口不择言:“你以为有人那么喜欢你是因为你的美貌吗?他喜欢的是你的善良啊!现在你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喜欢的地方了!”我吓得紧闭双眼,居然讲这么重的话,夷则一定会杀了我的!我自暴自弃的等着她的下一步行动,可是意外的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我忍不住偷偷从眼角窥看,却在顷刻间瞪大了眼睛——夷则冷酷的表情崩溃了,像我刚看见她时那样,大滴大滴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她把脸庞埋入双手间,泣不成声:“别人喜欢我又怎样……我再也见不到萦廻了!都是你们人类害的……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萦廻?”“我的声音”语气有些微妙,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很好奇。
“对啊……萦廻,是一种小小的南风……他是最温柔的一种风,从来不会吹伤花瓣,只有每个月的望日他才会经过这个岛,我离不开月见草原,能见到他的机会也只在这区区几天……所以在一整年里,我都会努力的开花!”夷则用力的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