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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船起火后,胡子仇金虎在海水中折腾了一夜,将近黎明时分,筋疲力尽的胡子突然栽倒,薛驰一摸他的脑袋,烫得像火炭一样,便命他回家休息。胡子不情愿地返回队里,没忘了把枪锁进枪柜中,因为按市局的新规矩,刑警下班必须人枪分离,避免警察因枪违纪。
胡子从办公室走出来,到车棚底下推出自己那辆破自行车,快步骑出了支队大门。
黎明时分,颇有些寒意,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清洁工用扫帚沙沙地扫着道边枯叶。影影绰绰还可以看到查缉布控的警车。胡子一身泥水,有意避开大街,拐入黑墨胡同。巷内路灯昏黄,荧火似的照在胡同两旁斑驳的墙壁上,由于泥灰的脱落,形成了一片片奇形怪状的图案。老式门楼的顶部像是道人的帽子,上边的蒿草像魔怪的头发一样摇曳着。地面坑凹不平,自行车给颠得咔咔作响,震得胡子虎口一阵阵发麻,接近拐口的地方,他放慢了速度。
就在这时,他发现一个人影正朝自己匆匆走来,起初他不太在意,以为是上早班的工人,等到距离有四五米远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相互打量了一眼,胡子霎时间怔住了:咬子邱建设!
不容多想,胡子把自行车一横截住了去路,厉声让对方站住。咬子看胡子只有一个人,也稳了稳神,从口袋里摸出一沓子钞票,隔着自行车躬身托在手上,连声说:“老哥哥,不,老叔,天地良心,放兄弟一马,这是四万块钱,日后还要重重报答。”
“你他妈的少跟我玩花活儿,立马跟我走,算你从轻处理的情节。”胡子猫腰去抓咬子伸出的那只手,不想对方早已抽身后退了两步,继续与他周旋。
“咋的老叔,嫌少?!四十万,明天就打到你账户上,当个刑警苦哈哈的,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吧?也得给老婆孩子留个念想,买幢好房子,置套好家具,不枉在世上走一遭,咱们这叫公平交易,我说话算数,说瞎话叫我立时死了亲妈。”
“你他妈这钱还是留着见阎王爷的时候花吧。”胡子恨不能一下子抓住对方,抓起自行车向咬子掷了过去。没想到对方闪躲迅疾,跳到了车子的另一侧,就势从袖筒里退出了那把锯短了把子的双筒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近在咫尺的胡子。说时迟,那时快,胡子习惯地去摸腰间的手枪,不禁暗暗叫苦,空空如也。他狠狠地骂娘,这当警察的没了枪就像缺了半条命,失去了主心骨,以血肉之躯面对着持枪歹徒,自己究竟咋办?
刹那间,胡子脑际中迅速作出三种判断:一是他跑我追,二是我俩都跑,三是把自己撂倒。可自己要是跑了,还是警察吗?还叫刑警仇金虎吗?那整个是一个狗熊脓包,一个在人前永远直不起腰来的懦夫,那将是仇家世代的奇耻大辱,会把当过志愿军的老爹气死,这是死也不能干的。
在这生死抉择的关头,他蓦地看到墙边有块半截砖,便用左手虚晃一下,朝咬子身后一指,俯身去拣那件“武器”,可狡诈的咬子早扣动了扳机。只见透出晨曦的暗夜中发出了一团火光,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大团的钢砂射进了胡子的头部,强大的冲击波使他仰身倒地,眼前一片血红,胡子昏死过去。咬子随即跨过他的身躯,夺路奔逃。
枪声惊动了附近晨练的人们,看到满脸是血倒在地上的警察,迅速拨打了报警电话。警车迅疾而至,救起了胡子。朦胧中,胡子感觉到自己上了手术台,听得见手术器械在托盘上的碰击声,一阵头痛欲裂使他又昏了过去,等他第二次苏醒的时候,觉得有人在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胡子,严局长来看你了,你醒醒。”从声音中他分辨出是晋川副政委,便竭力侧过身,用右眼眯缝着看俯在自己床边的人,严鸽那张清秀的脸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她眼角的泪水不断滚落下来。
“胡子,你是好样的,我代表全局干警来看望你,你要安心治伤,今天还要做手术,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咬子,为你报仇。”
胡子努力让自己绽出些笑容,对严鸽说:“严局长你不要难过,我不就是负点伤嘛,只要大命不死,我还当你的好下属。只是有点儿请求,请局长一定考虑。”严鸽贴近胡子的跟前,只听他喃喃地说:“上次在礼堂跟你吵架,都是我的错,你可不要跟我一般见识……”话还没说完,他痛得又昏了过去。
这天上午,严鸽临时接到通知,要她立即赶去列席正在召开的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当汽车开进市委大院时,她隐隐感到了气氛的异常。比平时多出数倍的奥迪车整整齐齐地码放着,门阶处平时那位笑容可掬的薛副秘书也变得一脸严肃,一言不发地引导着严鸽走进会议室。一踏进铺着厚厚地毯的过厅,严鸽就已经听到了沧海市长司斌那浓重的山东口音。
“城市规划法是法律,不是小学生描红的作业本,可以画了写,写了撕。一经确定的城建规划,几届政府都要为之不懈努力,如果必须修改,那也要提交人大履行法律程序。大家知道,大船的位置就在未来港口的船坞区,也是跨海大桥引桥的一端。城建局已经多次向市政府提出了拆迁的建议,都因考虑到临时剪彩会场的需要而搁置。实际上,它就是一处最大的违章建筑。”他看见身着警服的严鸽走进会场,更为激烈地指责道:“我听说,公安局还根据《消防法规》多次向巨轮集团下达过火险通知,明令他们在举行剪彩仪式之后立即拆除,如果现在把木船变成水泥船,搞成永久性建筑,我们市政府就是在带头违法,作为沧海市长,我坚决反对。”
有学者风度的司斌市长,两年前从省经贸委副主任位置上调任沧海,今年虽已五十七八,但思维依然新锐。他一边发言,一边用鼠标点击着手提电脑屏幕上的信息数据。由于情绪十分激动,司斌的国字大脸显得通红。她看到袁庭燎书记的背后是一幅巨大的沧海市鸟瞰图。中心城市背倚山峦,面向浩瀚无垠的大海。面色肃然的常委们依次按序排列在会议桌的两边。列席参加会议的有关局委的负责人则坐在第二排黑皮沙发上,拱卫着会场的核心。严鸽刚要坐下,又被袁庭燎叫起来。
“好哇,严鸽同志,你来说一说,这大船的问题究竟何在,特别是这次起火的原因,是防火的措施不严呢,还是人为地纵火啊?还有,从未来城市交通管理和海上运输的角度看,是不是它就一定影响车船的通行能力,你可是最有发言权噢。”
严鸽已经明白了自己被通知列席会议的原委,不仅如此,她还要在眼下激烈的争锋中作出迅速的抉择。
“从治安管理角度,我认为大船在这里重建是值得商榷的,首先是公安消防管理上存在难题,早在大船兴建时,公安局就提出异议。建成之后,又多次对大船下过火险通知,可以说这是一堆随时能燃烧的干柴。尽管消防支队不定期地抽查,还是给纵火人造成了可乘之机。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死人,更值得庆幸的是这场大火没有发生在剪彩仪式上……”严鸽顿了一下,因为她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特别是刘玉堂那双阴沉的眼睛,简直像刀子一样直逼过来,她心中一横,索性把想说的话毫无遮拦地说出来。
“听说大船要在剪彩之后重建,还将成为城市永久性的景观和娱乐场所,这样就改变了它原有的功能,也给治安管理工作带来了新的问题:大船的外壳虽然是钢筋水泥结构,可内部的装饰材料仍是易燃物品,特别是大船的设计超出了灭火高度,一旦失火,局面将无法收拾!”她说着,冷冷地回敬给丈夫一个眼神,继续讲下去。
“再就是娱乐场所的管理问题。目前,巨轮集团打着政府剪彩工程的旗号,在船上开设洗浴按摩服务和夜总会,治安管理进不去,几乎成了一块法外禁地,这将直接影响沧海市精神文明的窗口形象……”严鸽欲罢不能还要说下去的时候,只听得瓷器掉落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破碎的声响,原来是刘玉堂伸手按麦克风电钮时,把茶杯盖带落在地上。
“这个问题我要作一个说明,”刘玉堂一下子把话筒拉到嘴边,用很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严鸽的话,“城市建设规划的确不能搞朝令夕改,可城市的功能要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完善调整,像城市生态和环保,也是近些年才提到议程上来的,因此规划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关键在于这种调整是不是科学、合理,更符合城市建设的规律。现在城市建设更讲求美学,更趋于人文化。在沧海市的东端有这样一座航船式的建筑,不仅使城市具有现代化的气息,还打破了老城单调、呆板的格局,出现了动感和韵律。”看着与会者的目光转向了自己,他将话锋一转,继续说。
“在这里兴建一座标志性的建筑是否可行呢?专家们已经进行了充分论证,并且有可行性报告,现在就请城建局规划设计院的刘总把材料给大家送上。”
在专家发放材料的当口,刘玉堂呷了一口茶水,注意观察着袁庭燎脸上表情的变化,随后提高了一个音节。
“大船的位置正处在跨海桥引桥的一端,可以起到美化装点和护卫引桥的双重作用,并不影响车辆的通行能力,相反,它可以对上下行车辆进行分流,以这里为枢纽,使用道路交通标志,可使外地过路重车直接走绕城高速,也缓解了城市交通压力。”他注意到,自己的一番雄辩已经扭转了会议的形势。
“至于把大船与精神文明建设扯在一起,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好像一说按摩与洗浴,老是同色情活动画等号,殊不知日本大城市的洗浴业遍地都是,不仅解决大批人口的就业,还带动了相关产业,也没听说里边就是黄赌毒盛行。所以我认为:作为某一种行业,应当把它看成中性的,关键在于管理。它有犯罪你可以去抓,它合法经营,你就让它办,我们有些人一心搞关卡压,整日价查得人家鸡飞狗跳的。我这里已经接到有几份外商的投诉,反映我们沧海的投资软环境问题,其中突出的是警察罚款问题……”
“玉堂同志,你扯远了。”袁庭燎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插了进来,由于刘玉堂一场颇为有理有据的说明,已经大大抵消了严鸽那番话的作用,并且有力地缓冲了他和市长之间观点的激烈碰撞。善于控制会议的他,认为发挥最终话语权的火候已到,便轻咳了一下,用极不满意的目光瞥了一眼正欲发言驳斥丈夫的严鸽。
“今天我们的中心议题是研究进一步发展沧海经济,加快城市发展。关于城市中心的东移,是本届市委既定的方针,要下决心坚定不移地抓下去。滨海大道的建设和金岛新区的开发又是东迁的一个重点,必须举全市之力抓好这个突破口。同志们,没有舍就没有得,沧海城区几十年面貌依旧,就是舍不得坛坛罐罐,老在弹丸之地修修补补。说穿了,就是不想惹这个骂名。城市的拆迁和建设要触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现在已经有人送我绰号‘袁老扒’了,怎么办?任他骂去,事成才会怨消嘛。”袁庭燎说话果然是高屋建瓴,掷地作金石声,很快征服了绝大多数的与会者。
“现在绝不是我们的步子迈大了,而是形势逼人哪。有人说,外资引不来,是沧海穷,叫‘万恶穷为首’。我看不是,是观念,是我们的经济环境、政治生态不宽松。为什么不敢让民营经济占领新区的桥头堡?无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