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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暗自沉吟道:“圣上纵然隆眷优渥,现有老贼庞吉在京,见我铡了他的爱子,他焉有轻轻放过之理。这必是他别进谗言,安慰妥了,候我进京时他再摆布于我。一定是这个主意。老贼呀,老贼!我包某秉正无私,一心为国,焉怕你这鬼鬼祟祟。如今趁此权衡未失,放完赈后,偏要各处访查访查,要作几件惊天动地之事,一来不负朝廷,二来与民除害,三来也显显我包某胸中的抱负。”谁知老爷想到此地,下文就真生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来。
你道是何事件?自从包公秉正放赈已完,立意要各处访查,便不肯从旧路回来,特由新路而归。“一日,来至一个所在,地名草州桥东,乘轿慢慢而行。猛然听的咯吱一阵乱响,连忙将轿落平。包兴卜马仔细看时,双杆皆有裂纹,幸喜落平实地,险些儿双杆齐折,禀明包公,吩咐带马。将马带过,老爷刚然扳鞍上去,那马哧的一声往旁一闪,幸有李才在外首坠镫,连忙拢住,老爷暗想:“此马随我多年。它有三不走:遇歹人不走,见冤魂不走,有刺客不走。难道此处有事故不成?”将马带住,叫包兴唤地方。
不多时,地方来到马前,跪倒。老爷闪目观瞧,见此人年有三旬上下,手提一根竹竿,口称:“小人地方范宗华,与钦差大人叩头。”包公问道:“此处是何地名?”范宗华道:“不是河,名叫草州桥。虽然有个平桥,却没有桥,也无有草。不知当初是怎么起的这个名儿,连小人也闹的纳闷儿。”两旁衮喝:“少说!少说!”老爷又问道:“可有公馆没有?”范宗华道:“此处虽是通衢大道,却不是镇店马头,也不过是荒凉幽僻的所在,如何能有公馆呢?再者也不是站头……”包兴在马上着急,道:“没公馆,你就说没公馆就完了,何必这许多的话?”老爷在马上用鞭指着,问道:“前面高大的房子是何所在?”范宗华回道:“那是天齐庙。虽然是天齐庙,里面是菩萨殿、老爷殿、娘娘殿俱有,旁边跨所还有土地词。就只老道看守,因没有什么香火,也不能多养活人。”包兴道:“你太唠叨了!谁问你这些?”老爷吩咐:“打道天齐庙。”两旁答应。老爷将马一带,竟奔天齐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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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兴上马一抖丝缰,先到天齐庙,撵开闲人,并告诉老道:“钦差大人打此经过,一概茶水不用。你们伺候完了香,连忙躲开。我们大人是最爱清静的。”老道连连答应“是”。正说间,包公已到,包兴连忙接马。包公进得庙来,便吩咐李才在西殿廊下设了公座。老爷带包兴至正殿。老道将香烛预备齐全,伺候焚香已毕。包兴使个眼色,老道连忙回避。包公下殿,来至西廊,入了公位,吩咐众人俱在庙外歇息,独留包兴在旁,暗将地方叫进来。
包兴悄悄把范宗华叫到。他又给包兴打了个千儿。包兴道:“我瞧你很机灵,就是话大多了。方才大人问你,你就拣近的说就完咧。什么枝儿叶儿的,闹一大郎当,作什么?”范宗华连忙笑着说:“小人惟恐话回的不明白,招大人嗔怪,故此要往清楚里说。谁知话又多了。没什么说的,求二太爷担待小人罢!”包兴道:“谁来怪你?不过告诉你,恐其话大多,反招大人嗔怪。如今大人又叫你呢。你见了大人,问什么答应什么,不必唠叨了。”范宗华连连答应,跟包兴来至西廊,朝上跪倒。
包公问道:“此处四面可有人家没有?”范宗华禀道:“南通大道,东有榆树林,西有黄土岗,北边是破窑:共有不足二十家人家。”老爷便着地方抗了高脚牌,上面写“放告”二字,叫他知会各家,如有冤枉前来天齐庙申诉。范宗华应“是”,即抗了高脚牌,奔至榆树林,见了张家,便问:“张大哥,你打官司不打?”见了李家,便问:“李老二,你冤枉不冤枉?”招的众人无不大骂:“你是地方,总盼人家打官司,你好讹钱!我们过的好好清静日子,你找上门来叫打官司。没有什么说的,要打官(观)音寺儿,就合你打。什么东西!趁早儿滚开!真***丧气!你怎么配当地方呢,你给我走罢!”范宗华无奈,又到黄土岗,也是如此,被人痛骂回来了。他却不怕骂,不辞辛苦,来到破窑地方,又嚷道:“今有包大人在天齐庙宿坛放告,有冤枉的没有?只管前去申冤。”一言未了,只听有人应道:“我有冤枉,领我前去。”范宗华一看,说道:“哎哟!我的妈呀!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情,也要打官司呢?”
谁知此位婆婆,范宗华他却认得,可不知底里,只知道是秦总管的亲戚,别的不知。这是什么缘故呢?只因当初余忠替了娘娘殉难,秦凤将娘娘顶了余忠之名抬出宫来,派亲信之人送到家中,吩咐与秦母一样侍奉。谁知娘娘终日思想储君,哭的二目失明。那时范宗华之父名唤范胜,当时众人俱叫他“剩饭”,正在秦府打杂,为人忠厚老实好善。娘娘因他爱行好事,时常周济赏赐他,故此范胜受恩极多。后来秦凤自焚身死,秦母亦相继而亡,所有子孙不知娘娘是何等人。所谓“人在人情在、人亡两无交”。娘娘在秦宅存身不住,故此离了秦宅,无处栖身。范胜欲留他在家,娘娘决意不肯。幸喜有一破窑,范胜收拾了收拾,搀扶娘娘居住。多亏他时常照拂:每遇阴天下雨,他便送了饭来。又恐别人欺负她,叫儿子范宗华在窑外搭了个窝铺,坐冷子看守。虽是他答报受德受恩之心,哪里知道此位就是落难的娘娘。后来范胜临危,还告诉范宗华道:“破窑内老婆婆,你要好好侍奉他,当初是秦总管派人送到家中。此人是个有来历的,不可怠慢。”这也是他一生行好,竟得了一个孝顺的儿子。范宗华自父亡之后,真是遵依父训,侍奉不衰。平时即以老太太呼之,又叫妈妈。
现今娘娘要告状,故问:“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情,也要告状呢?”娘娘道:“为我儿子不孝,故要告状。”范宗华道:“你老人家可是悖晦了。这些年也没见你老人家说有儿子,今儿忽然又告起儿子来了。”娘娘道:“我这儿子,非好官不能判断。我常听见人说,这包公老爷善于判断阴阳,是个清正官儿,偏偏他总不从此经过,故此耽延了这些年。如今他既来了,我若不趁此时申诉,还要等待何时呢?”范宗华听罢,说:“既是如此,我领了你老人家去。到了那里,我将竹杖儿一拉,你可就跪下,好歹别叫我受罪。”说着话,拉着竹杖,领到庙前。先进内回禀,然后将娘娘领进庙内。
到了公座之下,范宗华将竹杖一拉,娘娘连理也不理。他又连拉了几拉,娘娘反将竹杖往回里一抽。范宗华好生地着急。只听娘娘说道:“大人吩咐左右回避,我有话说。”包公闻听,便叫左右暂且退出。座上方说道:“左右无人,有什么冤枉,诉将上来。”娘娘不觉失声道:“嗳哟!包卿!苦煞哀家了!”只这一句,包公座上不胜惊讶。包兴在旁,急冷冷打了个冷战。登时包公黑脸也黄了。包兴暗说:“我……我的妈呀!闹呵,审出哀家来了!我看这事怎么好呢?”
未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释:
赍——带着。
渥——厚,重。
通衢——四通八达的道路;大道。
悖晦——糊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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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16回 学士怀忠假言认母 夫人尽孝祈露医睛
且说包公见贫婆口呼包聊,自称哀家,平人如何有这样口气。只见娘娘眼中流泪,便将已往之事,滔滔不断,述说一番。包公闻听,吓得惊疑不止,连忙立起身来,问道:“言虽如此,不知有何证据?”娘娘从里衣内,掏出一个油渍渍的包儿。包兴上前,不敢用手来接,僚起衣襟,向前兜住,说道:“松下罢。”娘娘放手,包儿落在衣襟。包兴连忙呈上。千层万裹,里面露出黄缎袱了来。打开袱子一看,里面却是金丸一粒,上刻着“玉宸宫”字样并娘娘名号,包公看罢,急忙包好,叫包兴递过,自己离了座位。包兴会意,双手捧过包儿,来至娘娘面前,双膝跪倒,将包儿顶在头上,递将过去;然后一拉竹杖,领至上座。入了座位,包公秉正参拜。娘娘吩咐:“卿家平身。哀家的冤枉,全仗卿家了。”包公奏道:“娘娘但请放心。臣敢不尽心竭力以报君乎?只是目下耳目众多,恐有泄漏,实属不便;望祈娘娘赦臣冒昧之罪,权且认为母子,庶免众口纷纷,不知凤意如何?”娘娘道:“既如此,但凭吾儿便了。”包公又往上叩头谢恩,连忙立起,暗暗吩咐包兴,如此如此。
包兴便跑至庙外,只见县官正在那里叱喝地方呢:“钦差大人在此宿坛,你为何下早早禀我知道?”范宗华分辩道:“大人到此问这个,又问那个,又派小人放告,多少差使,连一点空儿无有,难道小人还有什么分身法不成?”一句话惹恼了县官,一声断喝:“好奴才!你误了差使,还敢强辩?就该打了你的狗腿!”说至此,恰好包兴出来,便说道:“县太爷算了罢,老爷自己误了,反倒怪他。他是张罗不过来呀。”县官听了,笑道:“大人跟前,须是不好看。”包兴道:“大人也不嗔怪,不要如此了。大人吩咐咧,立刻叫贵县备新轿一乘,要伶俐丫鬟二名,并上好衣服簪环一分,急速办来,立等立等!再者公馆要分内外预备。所有一切用度花费的银两,叫太爷务必开清,俟到京时再为奉还。”又向范宗华笑道:“你起来罢,不用跪着了。方才你带来的老婆婆,如今与大人母子相认了。老太太说你素日很照应,还要把你带进京去呢!你就是伺候老太太的人了。”范宗华闻听,犹如入云端的一般,乐得他不知怎么样才好。包兴又对县官道:“贵县将他的差使止了罢。大人吩咐,叫他随着上京,沿途上伺候老太太,怎么把他也打扮打扮才好。这可打老爷个秋丰罢。”县官连连答应道:“使得,使得。”包兴又道:“方才分派的事,太爷赶紧就办了罢。并将他带去,就叫他押解前来就是了。务必先将衣服首饰丫鬟,速速办来。”县官闻听,赶忙去了。
包兴进庙禀复了包公,又叫老道将云堂小院打扫干净。不多时,丫鬟二名并衣服首饰一齐来到,服侍娘娘在云堂小院沐浴更衣,不必细说。包公就在西殿内安歇,连忙写了书信,密密封好,叫包兴乘马先行进京,路上务要小心。
包兴去后,范宗华进来与包公叩头,并回明轿马齐备,县官沿途预备公馆之事。包公见他通身换了服色,真是人仗衣帽,却不似先前光景。包公便吩咐他一路小心伺候,“老太太自有丫鬟服恃,你无事不准人内。”范宗华答应退出。他却很知规矩,以为破窑内的婆婆如今作了钦差的母亲,自然非前可比。他哪里知道,那婆婆便是天下的国母呢!至次日,将轿抬至云堂小院的门首,丫鬟服侍娘娘上轿。包公手扶轿杆,一同出庙。只见外面预备停当,拨了四名差役跟随老太太,范宗华随在轿后,也有匹马。县官又派了官兵四名护送。包公步行有一箭多地,便说道:“母亲先进公馆,孩儿随后即行。”娘娘说道:“吾儿在路行程,不必多礼。你也坐轿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