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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御史满口称是:“宋某何等人?安能受得起二位星主一拜?二位星主一心为下官考虑,小人只有感激,又怎敢见怪?”
西门庆这才笑了笑:“既如此,便请宋大人起来说话。”
宋御史却不爬起,只是苦着一张面皮,把全大宋所有的凄惨资源都聚敛到了他的脸上,哀恳道:“求二位星主发个慈悲,若二位星主不救小人一命,小人便跪死在这里!”
西门庆叹了一口气,便把武大郎一拍:“武道兄,既如此,你便先回家为宋大人特供一笼功德炊饼去吧!御史大人,你须知每日炊饼上所附功德都有限量,今日限量早完,若非你我今日有一饭之缘,焉能因你而破例?”
宋乔年大喜之下,早从怀里掏出个小匣子来,高高捧过头顶,恭声道:“是是是!两位星主明鉴,小人的心,却是个最虔诚的!这一点微物,便算小人在神灵之前的一点儿贡献,菲薄!菲薄!惶恐!惶恐!”
西门庆一把接过,看也不看,便塞进了武大郎的怀里。心想:“你一个巡按监察御史,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出手的东西岂有菲薄之理?不要白不要,先保佑武大郎发一注横财再说!”
盒子掖好,却感到武大郎还如泥塑木雕一般,西门庆便将他用力一推:“武道兄因何还在入定?且回且回!这便要干正事去了!”
武大郎这才如梦初醒,跳下椅子,说了句:“全凭西门仙兄吩咐!”然后梦游一样出去了。
清河三官远远地打量着这边的动静,突然见武大郎出来,一窝蜂般拥了上来:“大郎,宋大人可说了些什么?”
武大郎呆滞的眼光从三人面上一扫而过,从袖子里摸出一条雪白的布帕来绑住嘴巴,又在脑后牢牢地打了个结,这才摇摇晃晃向外走去——宋御史居然向他下跪?这事情是打死也不能说的。
清河三官面面相觑,一时间却不知武大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武大郎迷迷瞪瞪出了西门府,这时的西门府左右,早被清河县文武衙门封锁得有如铁桶一般,平常百姓,便想多走一步也是不能。但武星主一到,百炼钢顿时化做了绕指柔,那些小官小吏、小兵小将们赶紧让路的同时,无不上前躬腰曲背,连声奉承。
若是平时被这般礼遇,武大郎受宠若惊之下,早已受惊若宠。但今日山东巡按御史宋大人面前那一跪实在震撼,相比之下,这些普通人虽然执礼甚恭,却又算得了什么?武大郎只觉得热血如沸,新生的自信与积垢的自卑正在心头冲突激荡,兵锋所到处,便是一波波卷起千堆雪的大浪淘沙。
他脑中百感交战,整个人便显得浑浑噩噩,凡人不理的扬长而去了。便有那心细之人,想起数日前武星主担着空水桶预警火灾的典故来,今日他老人家又在嘴上绑了手帕,莫非其中又有深意?又是一传十十传百,只一日之间,清河县中的无数自作聪明人,也不知想白了多少根头发。
而西门府正厅之中,宋御史已经在西门庆的吩咐下起身归座,正将自己面临的绝境娓娓道来。
原来,就在今年五月甲子日,天子下诏曰:“蔡京特降授太子少保,依旧致仕,在外任便居住。”
蔡京这又一次罢相不打紧,却再一次苦了他的诸多门生党羽,蔡京的政敌们弹冠相庆之余,便纷纷落井下石,削起蔡老贼的枝干来。
宋乔年虽然是蔡京的门生,但他人有些愚钝,没有多少才干,因此蔡京索性保举他做了山东巡按监察御史,专干得罪人的买卖。宋乔年平时看着蔡京的眼色,勇往直前弹劾过不少人,这一回蔡京倒台,他也跟着倒了霉。虽然他放着外任,人不在东京帝都,把柄拿捏不易,但他的仇敌们还是知难而上,排除万难,四处搜求之下,硬在他脑袋上安出个罪名来。
这个罪名一罗织就牵扯到了四年前。那是崇宁四年的十一月,蔡京的党羽林摅出使辽国,正碰上辽国新盖了一座华丽的宫殿,名为“碧室”,辽国人便夸口说他们的碧室就象宋朝的明堂一样。酒宴上辽国的伴使,也就是外交官出了个酒令:“白玉石,天子建碧室。”将“碧”字拆为“白玉石”三字入酒令,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林摅便答对道:“口耳王,圣人坐明堂。”他把繁体的“圣”字拆开,念作“口耳王”。那辽国的外交官便抓他的痛脚说:“宋朝使者不识字,‘圣’字拆开只有口耳壬,哪里来的口耳王?”林摅也是一粪青,理屈词穷之下,仗了蔡京的势,索性撒起泼来,翻脸痛骂。辽国人被骂得火冒三丈,把这位林大嘴关进外交部宾馆里饿了三天,然后一脚踹回,什么礼仪面子,全都撕下来不要了。
林大嘴灰溜溜地回来复命。朝议之上,都认为他怒邻生事,非严惩不可。但蔡京却一力死保,硬说他为国争光,不但没受罚,反而加官进爵,当了礼部尚书。
但这事还没完,不久后,辽国的国书就到了,书中大大数落林大嘴如何如何言语失礼,辱及国体。当皇帝的一看,这脸都丢到爪哇国去了,于是飞起一脚,把林大嘴当鞠蹴的气球来踢,把他踢到颍州当知州去了。
宋乔年和林大嘴都是蔡京的同党,性格又相投,彼此间很有些香火之情,因这事也通过几封书信,信中很是为林大嘴抱了几句不平,没想到这些信不知怎么搞的,竟然落到那些想整他的人手里去了。
字缝儿里斗法,乃是朋党之争的不二法门。于是大家群策群力,经过一番断章取义,硬是给宋乔年捏造出个罪名,说他在林大嘴出使辽国之前,便以言语挑衅,妄想重燃宋辽战火,从中取利……等等等等,有的没的攒了一大车后,就四面上奏折,今天你一本,明天他一本,非参倒宋乔年不可。
宋御史人在山东心在帝都,早有耳目把这些噩耗给他传递了过来。宋御史一看之下心凉了半截,如果蔡京还在位,这些只不过疥癣之疾罢了,但现在蔡京这棵大树已倒,树倒猢狲散之下,谁人还来管他?不反戈一击落井下石的,已经算是情深义重的了。
这些天,宋御史愁得连饭都吃不下。昔日的小毛病,如今却足以毁了他的前程——对他这种人来说,如果前程被毁,跟要他的性命也没什么区别。
正当此时,突然听到清河县出了两位星主,而且还甚有灵验!宋御史是江西人,自小听着龙虎山张天师的传说长大,对此深信不疑。心想若派人去龙虎山求天师保佑,路途遥远,等回来的时候,自己说不定尸骨都寒了。不如就近便去清河,见了那二位星主,是真是假,再做道理。
西门庆听了宋御史的讲述,猛然间想起一事,不由得便心中冷笑,暗道:“原来那二人的因果,却要了结在这宋御史的身上!”这正是:
顺水推舟施奇计,借风扯旗展鬼谋。要知西门庆想到了何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030章 西门庆禳星
西门庆心中主意粗定,便向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宋御史说道:“宋大人切莫心急,待本星君将你前程细细算来。”说着把眼一闭,靠在椅上,再不说话。
宋乔年见星主入定去了,不敢打扰,恭恭敬敬在一旁垂手侍立。
西门庆心中盘算,那蔡京是绝对不会在这几年中一败涂地的。蔡京是什么人?他乃是大江上的麻雀——见惯了风浪的。想此人一生几次罢相,却又几次复出,其老奸巨猾,智谋深远之处,确实是非同小可。
不用一年,蔡京就又要复出,那时这宋乔年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了。不过在此之前,自己还得利用这贪官帮自己把那件事办妥为妙,这也算是以毒攻毒了。
仔细思量两遍,确定计划中再无破绽后,西门庆这才睁开眼,向宋御史一笑道:“坐下说话!”
宋御史在西门庆下首斜签着坐了,用热切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位神机妙算的星主。
西门庆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悠然道:“吾已料定,最多明年六月,蔡太师必然枯木逢春,这段日子里,宋大人不妨韬光养晦,静以待时,便是有些微小苦楚,但玉不琢,不成器,大人可咬牙苦忍,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若宋御史在蔡京复出前平安无事,那自然是他韬光养晦得好,别人捉不住他的马脚;若在蔡京复出之前宋御史倒了霉,那也是命中该有此劫,反正到时候自有蔡京来救他,那时反而显得他西门庆高瞻远瞩。
宋御史脸上终于现出活泛之色来:“那依星主所言,学生这前程……是不妨的?”
西门庆点头道:“当然当然——只要除去挡在大人福禄驿马前的那两颗小凶星,一切都是无妨的!”
“凶星?还两颗?”宋御史倒吸一口冷气,麻溜儿地又跪了下去,“求星主慈悲,救信徒一命,若得平安,必有重报!”
西门庆大笑道:“禳星之术,本为世人消灾解难而设。但得人无难,何妨我独贫?大人进得我西门府,便是有缘,有缘人分文不取。若定要说甚么重报,请大人还是快快离了我这里,另寻他方道德去吧!”
宋御史听到西门庆如此说,又喜又愧,俯首道:“是是是,是晚生说错话了,请星主原谅则个——却不知,星主所言那禳星之术,却是如何施展?”
西门庆此时只恨自己颏下少了一把长髯,不能效那仙风道骨的睿智高人手捋胡须之状,当下咳嗽一声,清声道:“世俗之禳星,只不过装神弄鬼,欺诈愚民财物而已;有道之士之禳星,则以厚土为坛,以净水为引,以明火为信,以曲木为旗,以锐金为令,威伏群魔,劳心费力;而我仙家禳星之术,却是以身为坛,以事为引,以念为信,以气为旗,以心为令,心动意动,一动无有不动,正所谓仙家之妙,不可轻传也。”
宋御史只听得如痴如醉,赞叹不已,西门庆暗笑道:“这赃官,已入我彀中矣!”
当下笑道:“大人请附耳来!接下来,却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这一来,不但大人除了入度之凶星,连本星主也要将座下的积弊拨乱反正,正是一举两得!”
耳语一番后,宋御史喜气洋洋地去了,西门庆将贵客送出府门,仰看头上青天,微微一笑:“吴大舅!吴二舅!这一次只盼你们得大造化,受大教训,做回两个好人!”
吴大舅、吴二舅自从伙同应伯爵一干小人,趁着西门庆新死,上门凌逼自家的亲妹妹之后,日子过得大不如意。走在街上,没人跟他们说话,前脚过去,后脚便听到笑骂之声盈耳。两兄弟也是暗暗后悔:“早知道妹夫是天星转世,会地府还魂,我们又何苦做这冤家?否则今日借着他的光,清河县中,岂不是任我们兄弟横行?谁知一步走错,竟然沦落至此……”
吴氏兄弟也曾让吴大妗子吴二妗子厚着脸皮上门,求妹妹开恩,能回心转意,宽恕两个不成器的哥哥。谁知月娘只是沉默不语,最后只是让两位妗子捎回了那两张署着吴大舅、吴二舅名字的假借据。
月娘的此举何意?吴家兄弟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清楚。但显然妹妹还在怨恨着两个哥哥,这是决然无疑的。
饮不尽的流水,回不了头的后悔。吴家兄弟借酒浇愁,那吴二舅就说:“怪不得当年看相的先生说,那丫头眼下生纹,亦主六亲若冰炭。果然!现在她发迹起来,成了星主的娘子,就连两个哥哥都不认了!”
吴大舅却“唉”了一声道:“兄弟,你我且莫说她,先说说咱们自己吧!说实在的,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