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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心乱如麻,埋怨时辰过得慢,突然帐外脚步声响,有一人扬声道:“请夫人上路!”
“终于能离了这里了!”蔡氏如释重负,她早已经把自己收拾停当(其实条件简陋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用最大的可能维持着贵妇形象,袅袅婷婷地行了出来。
随着引路人七弯八绕,来到了一处僻静地面。蔡氏见四下里无人,心中嘀咕:“这西门庆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难道这人道貌岸然,准备在临别时背了人跟我结些露水姻缘?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正胡思乱想得不亦乐乎,却见前方闪出一人,蔡氏一见之下,如冰水淋头,妄想破灭,彻底打掉了心头的鬼胎——此人非是别个,正是梁府总管梁伟锁!
自己最落魄的样子被梁伟锁看在了眼里,又想到他借着李瓶儿在梁中书面前上好儿,蔡氏就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咬牙切齿地道:“奴才!你在此何为?!”
梁伟锁面色青白如死人,唯有声音还勉强镇定,向蔡氏深深一揖间,说道:“猥琐儿特来迎接夫人上路!”
蔡氏只当是梁伟锁因李瓶儿的缘故,在自己面前心虚气沮了,所以虽见他举止与平日里大异,但依然没放在心上,更冷笑道:“你不去奉承你的新主子,跑到我这没时运的黄脸婆这里来做甚么?”
梁伟锁身形颤抖,涩声道:“……奴才……小的……我……”
蔡氏却听不出梁伟锁的这三个自称中另有玄机,反而冷笑道:“说不出话来了是不?哼!狗胆包天的奴才!你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今日家丑不可外扬,先略放着你,待闲下来,你才识得夫人我的——手段!”
“手段”二字刚出口,蔡氏便大声惨叫起来,因为寒光一闪间,她的一只玉手真的断了。
蔡氏那缯中裹铁、绵里藏针一般的怨毒,终于让心头天人交战的梁伟锁下了决断!若放这婆娘回了大名府,自己儿子死无葬身之地!梁伟锁那般爱财,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后代在聚敛?儿子就是他的希望,既然蔡氏不仁,要绝他梁伟锁的苗裔,就休怪梁伟锁不义了!
梁伟锁反手拽出西门庆扔给他的那把压衣刀,喉咙中荷荷而呼,向着蔡氏搂头就是一刀。蔡氏却是个眼明手快的,抢着在自己面前伸手一遮——梁伟锁这一刀硬把她的右手给剁了下来,血液化成了白刃的飞沫,四下飞溅。
隐在不远处暗地里看好戏的西门庆喝一声彩:“想不到猥琐的家伙护崽心切之下,居然也有此凌厉生姿的决断一刀!白刃飞血沫,朱砂凝几世?美极妙极!”
刀落手断,蔡氏所有外强中干的伪装被瞬间剥去,这婆娘甚么时候受到过这般苦楚?一时间抱着手腕做了滚地葫芦,惨嚎声尖利得足以令待宰的猪听着汗颜。
梁伟锁握着血刀,面容狰狞扭曲得不成模样,张大了嘴只是喘气——方才那一刀似乎挥霍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与力量,现在的他全身发软,只想转身逃走!
但隐隐约约的,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最深处渐渐苏醒。人性中血腥的残暴、拿捏着生命时的颤栗、以下克上后淋漓的快感……百感正在心田中央交织成一团,愈来愈是清晰——完全可以想像到当心中的那片死亡阴影最后成型时,必然如地下的斑斑血迹一样——既殷红灿烂充满活力,却又诡异阴森预兆着灭亡。
梁伟锁全身肌肉身不由己地哆嗦,既象大烦恼,又象大欢喜,但不知不觉间,手中的刀却越握越紧了,仿佛这就是护持他得脱苦海的最后慈航。
血泊中的蔡氏惨嘶了半天,力竭神疲,只剩下了喘粗气的份儿。这时候的梁伟锁惊魂不定,呼吸也跟着蔡氏共振成了一个旋律,彼此呼应之下,那鼻息粗壮得象贪官的腿,来多少谄佞之徒也是抱不够的。
正当杀生者和被杀者的喘息声在生死间共鸣的时候,突听耳畔一个暮鼓晨钟般的声音道:“斩草要除根,杀人要绝后!”
梁伟锁偏转僵硬的头颈一看,原来是西门庆带了几个人从不远处的阴影中浮出,象神仙在云端里看人间的厮杀一样,缥缈悠远地瞧着这边的乱局。不过普通的神仙都是保持沉默,西门庆却还扔了条神谕过来。
直着脖子咽了口唾沫,梁伟锁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突然间就干涸了一百倍的嘴唇。瞬息之后,他就感觉到了满口的腥味儿,好象舌尖儿在空气中一探时,就已经把这一片区域中所有的血腥气都过滤进口腔里来了。
斩草要除根,杀人要绝后!
这十个字仿佛给梁伟锁灌输了新的力量,望着在血泊与绝望中扭曲挣扎的蔡氏,梁伟锁心中默念道:“你要害我儿,我就先杀了你!”主意渐渐清晰时,他发现自己的呼吸很神奇的居然平静下来了。
晃了晃刀子,光华在鲜血未曾蒙蔽的刀面上流转着,似乎是地狱里的牛头马面把魂儿附在了上面,催促着持刀人赶紧下手去收割鲜活的生命,一朵朵红花绽放后,就是丰硕的果实了——现在正是金秋,是收获的季节啊!
梁伟锁往前踏出了一步。
蔡氏的血泼洒在地上,起了些泥,梁伟锁一脚踩了上去,好悬滑倒,但马上就拿桩站稳了。此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靴子将这团血泥踩在脚下时,那种在滑腻偏离中重新拾回身体重心的感觉是多么的令人愉快,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步之后,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征服的铭印。
“你爸是蔡京,又如何?当朝太师的女儿引颈就戮的时候,也不过同猪羊一样!是啊,你从前是主子,我是奴才,只能跪着仰望;但我站起来以后,你就只配蜷缩在我的脚下!惨叫!发抖!求告!都救不了你!”
梁伟锁深深地吸了口气,重重地搓着靴底的血泥,这一瞬间他仿佛踩踏着整个世界,即使是宰执天下的蔡京,也不过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种介于虚无与真实之间的幻想,却真真切切地充实了梁伟锁的力量,他把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沸腾的热血甚至将刀子本身都熨热了,好象饮血后,它也有了生命,充满了更加迫切的表现欲望。
“夫人,你还记得府中的后花园吗?”梁伟锁此时的声音中充满了疯狂、迷乱以及歇斯底里的兴奋。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心底真实在害怕,所以他要强迫自己表现得象一副铠甲一样强硬。
蔡氏也是个能言善辩的,但现在面临生死关头,却脸颊上肌肉发木,嘴巴里舌头发强,仿佛溅洒的鲜血将她平时能灿出莲花的舌头彻底胶粘在了牙床上,于是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再加上腕子上剧痛,让她一阵抽搐刚过,接着又是另一阵抽搐,源源不断,真是生不如死。
问话不答,梁伟锁却笑了,自顾自地说起来:“夫人,也许你是贵人多忘事了。当初老爷少年得官,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身边很是有几个美婢娇妾侍奉的。可是这些人后来都去了哪里?她们都被夫人你杖毙,埋在后花园里啦!今日你大限临头,可曾感觉到,她们的冤魂正站在你背后索命?我梁伟锁今天宰了你,正是替那些屈死的女孩子们伸张正义!”
西门庆和随在身边的几个头领相视而笑——连梁伟锁这样的家伙,都学会在收割人命前,先扮演一番正义的使者了。
蔡氏眼中一阵惊惶之色闪烁,翕动着唇皮儿,挣扎出两个字来——“饶命!”只可惜,她现在的声音,和从前被她杖毙的那些女孩儿垂死时的低语一样,模糊不清,似有似无。人到这时,早已经被幽冥剥夺了申诉的权利。
别说梁伟锁没听到蔡氏的哀求,就算听到了,他也收不了手了。事到临头须放胆,就象西门庆说的那样,斩草除根,杀人绝后!
一脚踢开蔡氏被斩落的那只手掌——这只纤纤的玉手本来保养得极尽秀美,但现在指甲尖儿上已经笼上了一层血淤后的灰黑色,并如时光一般逐渐在蔓延……
一切都不由得叫人感叹——越是美丽的东西,破灭后的面目就越显得狰狞。这正是:
单刀劈开阴阳界,一手献祭生死门。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90章 刀过无头
有些动物碰到致命的危险时,会呜咽着露出柔软的腹部,以这种暴露要害的方式来向对手表示降顺。
人和动物不一样。人在面临被屠杀的时候,如果没有接受或者反抗的勇气,就会蜷缩着极力用身体去保护自己的要害,那种白刃下的自欺欺人,衬着鲜血的背景,就显得非常的可笑。
好比现在的蔡氏一样,她在自己的血泥里缩成了一个人蛋,也许她还幻想着到了关键时刻,自己可以像刺猬一样,突然长出一身锋利的硬刺来也说不定。
梁伟锁并不觉得蔡氏的表现可笑,作为第一次杀人的新手,蔡氏这种并不高明的自我保护法也害他生出许多手足无措的狼狈。他想往蔡氏咽喉上或心口上捅刀,但蔡氏把自身的要害空间压缩到了极致,在旁观者看来,这恶妇下辈子很有转世为乌龟王八的潜质。
“这就是对黎民敲骨吸髓的下场!”梁山众好汉向着这边指指点点,轻声议论纷纷。
梁伟锁没那么好的耳力,他听不清众人在说什么,所以很自然地将众头领的指点当成了轻视与嘲笑。梁伟锁也是个男人,尤其是握着刀、见了血之后,那种咸鱼翻身后扬眉吐气的感觉就一发而不可收了,他绝对不愿意受到别人的小看——一个大男人,杀不动一个半死在血地上贱人——梁伟锁现在正在跃动的自尊不容许他接受这份草率的评价!
喉咙里模糊地咆哮了一声,象是猛兽嘴里噙着猎物向妄图靠近掠夺者发出的警告,梁伟锁双手握刀,红着眼睛向地下的蔡氏扑了上去。
贱人不乖乖一刀受死,非要尝尝乱刀穿身的滋味,本总管大官人就成全了你!
刀光起落,血泉喷溅,梁伟锁象疯了一样,在蔡氏的惨叫声里挥刀猛戳猛捅。不过新手就是新手,即使癫狂到了这份儿上,还是能看出那种初学乍练的青涩来——垂死的蔡氏无意识地挥着残余的左手挣命,手指尖碰到了梁伟锁的脚踝,梁伟锁就像被五步蛇咬到了一样,腾一下直蹦了起来!
纵情杀戮者此时连续挥刀猛捅,好象是力大无穷,但他却不敢容许蔡氏无力的指尖在自己身上略沾一沾,又象是虚弱衰朽——这是初次杀人者心理上的防护,鲜血可以溅到身上脸上手上嘴巴里,这是无法避免的,但他却无法容忍被将死者的身体碰到,即使是最轻微的碰触,也会让那种对死亡的恐惧传导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或许,从此之后就是一生一世的惊悸相伴。
梁伟锁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他嚎叫起来,把蔡氏伸过来的那只剩手狠狠地踩在了脚下,蹍了几蹍后,又用力猛跺,仿佛要籍由这种粗暴,把自己躯体里潜藏的恐怖都转嫁回去。
落脚处,骨骼碎裂,但蔡氏那因痛楚而生的剧烈抽搐也传导到了梁伟锁的脚下,在一瞬间的恍惚后,梁伟锁更加胆寒起来,这种生命在死亡的抚摸下最后的悸动,无论对生对死,都是一种可怕的体验。
越是胆寒,手中的刀就握得越紧。梁伟锁口中呜呜地发着威,又举刀往蔡氏身上乱捅。
从小娇生惯养的蔡氏虽然营养充足,身体健壮,但现在被捅得象一盘后世的名菜松鼠挂鱼一样,终于还是死得透了。失去了活力的心脏再无法将鲜血泵往全身,梁伟锁手起手落间,溅起的血泉越来越小,红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变成了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