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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胡铁花说:“这个人就是。”
“他还没有死?”
“好像还没有,”胡铁花说,“有种人好像很不容易死,想要他死的人能活着的反而不多。”
“他是不是也像楚香帅一样,装死装了一段日子。”
“好像是的。”
“现在他为什么又活回来了呢?”苏苏问。
“当然是因为我。”
“是你把他找出来的,”苏苏又问,“你找他出来干什么?”
胡铁花微笑。
“着求杀人手,但寻一点红。”胡铁花说,“我找他出来,当然是为了杀人的。”
他的态度忽然又变得很沉静,一种只有历经沧桑的人才能获得的沉静。
“人家要杀我们,我们也要杀他们,你说这是不是天公地道的事。”
苏苏看着这个人,这个杀人的人,忽然问,她就发觉这个人确实是和别人不同的了。
因为她已经感觉到这个人的杀气。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就好像是已经杀人无数的利刃一样,本身就有一种杀气存在。
苏苏甚至不敢再去看这个人。就算这个人一直都静静的坐在那里,她也不敢去看。
她宁可去看胡铁花脸上那两个洞,也不知陷入了多少辛酸的洞。她问胡铁花:“一点红是什么意思?他全身上下连一点红的颜色部没有,别人为什么要叫他一点红?”
这个问题她本来不该问胡铁花的,她本来应该问中原一点红自己。
其实这个问题她根本不该问。江湖中每个人都应该知道别人为什么要叫他一点红。
——剑光一闪,敌人已倒,咽喉天突穴上,渗出了一点鲜红的血。
只有一点血。
——这个人的脸已扭曲,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虽然用尽力气,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野兽般的喘息。
一点红,好厉害,连杀人都不肯多费半分力气,只要刺中要害,恰好能把人杀死,那柄剑就再也不肯多刺入半分。
胡铁花告诉苏苏。
“中原一点红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一个像中原一点红这样的杀手,他的生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一生,要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度过?
苏苏忽然觉得有一种冲动,忽然想冲过去抱住这个人,和他一起滚入一种狂野的激情里。
她忽然觉得她甚至可以为他死。
一这是不是因为她自己也是个杀人的人?
在女人心目中,坏人通常都比好人可爱得多*
这时候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说话的时候,当然是要喝酒的,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当然也是要喝酒的。
——对某一些人来说,不喝酒也会死的。
苏苏忽然发觉自己也开始在喝酒了。
她喝的是一种很奇特的酒,酒的颜色就好像血的颜色,而且冰凉。
她没有喝过这种酒,可是她知道这种酒是什么酒。
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楚香帅最喜欢喝的是一种用冰镇过的波斯葡萄酒,用一种比水晶更透明的杯子盛来。
——这不是现在才开始流传的,这是古风。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苏苏居然也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戚——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戚。
一生命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的,生不由已,死也不能由己。
下面是金老太大对这件亭的意见。
“我也是楚留香的朋友,可是我从来不想为他复仇。”她说:“这一点我和胡铁花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我根本不相信楚香帅会死。”
“她说她会看相。”胡铁花说:“她看得出楚留香绝不是早死为相。”
“我说的看相,并不是迷信。”老大太说:“而是我看过的人大多了
她解释:“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格局,也就是说,一种气质,一种气势,一种性格,一种智慧,这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后天培养出来的。”金老太太说:“一个高格局的人,就算运气最好的时候,最多只不过能够多挑几次水肥而已。”
这不是很好的比喻,挑水肥的人有时候也会捡到金子的,只不过这种例子很少而已。
一个像金老太太这洋的人,说的当然都不会是情况很特殊的例子,因为这一类的事对她来说根本已经毫无意义。
“除了我之外,我相信这世界上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想法和我一样,”金老太太说,“这个人一定也不相信楚香帅这么容易就会死的。”
“这个人就是谋刺楚留香那个组织的首脑?”
“是的。”
“他为什么不相信香帅已死?”
“因为他一定是楚留香这一生中最大的一个仇敌。”金老太太说:“一个聪明人了解他的仇敌,一定要比了解他的朋友深刻得多,否则他就死定了。”
“为什么?”
金老太太举杯浅叹,嘴角带着种莫测的笑意,眼中却带着深思。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她一定要选择一些很适当的字句来解释。
——一个人了解他的仇敌,为什么一定要比了解他的朋友深刻?
金老太大的回答虽然很有道理,却也充满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戚。
——一种对生命的悲戚和卑弃。
“因为一个人要害他的朋友是非常容易的,要害他的仇敌却很不容易。”她说:“所以他一定要等到非常了解他的仇敌之后,才能伤害他”
她又说:“一个最容易伤害到你的人,通常都是最了解你的,这种人通常都是你最亲近的朋友。”
一这种事多么哀伤,多么悲戚,可是你如果没有朋友呢!
我记得我曾经问过或者是被问过这一个问题,答案是非常简单的。
“没有朋友,死了算了。”
“这个人是谁?”苏苏问:“我的意思是说,这个组织的首脑是谁?”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金老大太说:“我们最多也只不过能替他取一个代号。”
——在他们的档案作业中,这位神秘人物的代号就是:“兰花”。
苏苏无疑又觉得很震惊,因为她又开始在喝酒了,倾尽一杯之后才问。
“你们对这个人知道的有多少?”
“没有多少。”金老太太说:“我们只知道他是个非常精密深沉的人,和楚香帅之间有一种无法解开的仇恨。”
她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对这个人根本就可以算是一无所知。”
“但是你们却叫他兰花?”
“是的。”
“你们为什么叫他兰花?”苏苏问得仿佛很急切:“这个人和兰花有什么关系?”
金老太太早已开始在喝酒了,现在又用一种非常优雅而且非常舒服的姿态喝了另一杯。
——这位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美人,而且非常有教养。
令人吃惊的是,这位优雅知礼的老太太,居然没有回答这个她平时一定会口答的问题。
——在一般情况下,拒绝回答别人的问题是件极不礼貌的事,除非问这个问题的这个人问得很无礼。
苏苏问的这个问题是任何人都会问的,金老太太却只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确信,这位兰花先生对楚香帅的了解,一定远比我们深刻得多。”
“固为一个人对仇敌的了解,一定远比对朋友的了解深刻得多。”
“是的,”金老太大的叹息声温柔如远山之春云,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我们不但要了解,而且要忍受。“
她轻轻的告诉苏苏。
“尤其是女人,女人的了解和温柔,对男人来说,有时远比利剑更有效。”
苏苏忽然觉得很感动。
这本来是一个老祖母茶余饭后对一个小孙女说的话,现在这位老太太对她说的就是这种话。
——一个身世飘零的孤女,听到这种话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金老大大又说:“一个人如果真的能对楚香帅了解得非常深刻,他就绝不会相信楚香帅会死得那么容易。”
“就算江湖中人都确定楚香帅已经死了,他也不会相信。”
“是的。”金老太大说:“除非他亲眼看见了香帅的尸体。”
江湖中至今还没有人看见过香帅的尸体。
“所以他一定要证实香帅究竟是生是死,”金老大太说:“否则他活着睡不着,死也不甘心。”
“他要怎么样才能证实呢?”
“这一点我们也想了很久,我相信我们的智慧也不比他差多少,”金老太太说,“我们也拟定了一个计划,来证实香帅的生死。”
他说:“我们确信,只有用这一种方法,才能证实香帅的生死。”
“哪一种方法。”
“这种方法虽然很复杂,可是只要用两个字就能说明。”
“哪两个字?”
“感情。”
——感情,在人类所有一切的行为中,还有什么比“感情”这两个字更重要的?感情有时候非常温和的,有时却比刀锋更利,时时刻刻都会在无形无影间令人心如刀割。
只恨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
“这个兰花先生既然对香帅如此了解,当然知道香帅是非常重感情的人,就算他已经决定不问江湖的恩怨仇杀,可是他如果听见有一个绝不能死的人陷入必死的危机,他一定会复出的。”金老太太说,“如果他没有死,就一定会复出的,如果他还不出现,就可以断定他已经死了。”
金老太太问苏苏:“要证明香帅的生死,这是不是最好的法子?”
苏苏只有承认:“是。”
金老太太叹了口气:“我相信你一定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苏苏也不能不承认:“是。”
胡铁花抢着说:“三个人是不是要比。一个人更保险得多?”
“是。”
“所以他们就找来了三个人,三个在老臭虫心目中都是绝不能死的人。”胡铁花看着苏苏,“这三个人其中就有一个是你。”
苏苏不说话了。
金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所以香帅刚刚才会说,他还没有死,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你。”
苏苏又仰头饮尽一杯。
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可是每个人都知道她也是个人,多少总有一一点人性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仇难却,恩怨无尽。
如果你厌倦了这种生活,唯“死”而已。
只可惜有些人连死都死不了。
——江湖人的悲剧,难道真的都是他们自找的?
——少女恋春,怨妇恋秋,可是那一种真正深入骨髓的无可奈何的悲哀,却可惜只有一个真正的男人才能了解。
这一点是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不是。
不受委屈,不许怨尤,不肯低头,不吐心伤,绝不让步。
这种人遭遇到无可奈何的事,岂非总是要比别人多一点。
——光荣和骄做是要伺烦龃鄣摹*
“兰花先生断定,只要你们三个人有了必死的危机,香帅就会复活。”金老太大说:“可是香帅如果已退隐,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
她自己回答:“他当然一定先要把这件事造成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
“他当然也知道像老臭虫这样子,就算已经退隐了,耳朵还是比兔子还灵。”
——这一点与这一次“飞蛾行动”的计划完全符合。
“第二,要完成这个计划,一定还要让香帅相信你们已经必死无疑,除了他以外,天下已经没有别的人能够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