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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换了个清秀的侍奴从帷帐中出来,将一个金丝楠木的小匣子放在十一面前,施礼道:“这个匣子里装的是我家小姐早年的文稿,只因下仆一时大意,弄丢了钥匙,匣子多年未曾打开。请公子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帮我家小姐解开匣上锁扣,这一关便算是过了。”说罢点燃线香,置于十一的左侧。他的声音清脆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动作优雅细腻,场中一时之间便静了下来。
十一翻转匣子看了看,随即放下,沉吟不语。事实上,锁住匣子的并非惯常所见的锁扣,而是十几只玉连环串在一起结成的结。这种解连环的游戏在贵族少女间非常盛行,很少有男子拿来解闷。欧阳怜光以这种方法来选丈夫,实在匪夷所思。
赵瑟一看那玉连环,来不及感慨欧阳怜光如此坚毅的女子竟然非要选一个藏于深阁之中的小男人,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起来,欧阳怜光更像是和她自己过不去一样。
匣子上那玉连环,赵瑟认识,乃是多年之前就风靡于宫廷之中的样式。据说,皇帝非常沉迷于此道,后宫中的帝卿宫御为了博得皇帝的宠爱往往不遗余力求解连环。五年前,宫中谢贵君以五百零三步解开之后,玉连环的解法便在世家贵族之间流传。这五百多步的玉连环,便是再快的手也不可能在一炷香燃完之前解开。更可况十一的出身经历,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解法。赵瑟顿时没了兴致,当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十一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线香渐渐燃尽,眼见就要熄灭。倘若是平时的宴饮聚会,在场的那些贵妇们恐怕早就不依起哄起来。然而十一偏偏就有那样的容貌风采,让女人们一看见便情愿静静地看到天地相合。台上的气氛越来越让赵瑟难受。现在,女人们用神往与羡慕的眼光盯着十一再也无法让她觉得骄傲,反而让她感受到压力,让她恨不拉起十一落荒而逃。
或许是赵瑟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唤醒了十一,他像一头豹子一样跃起,拔剑挥下。动作一起呵成,有着令人窒息的诱惑。匣上的玉连环随着一道剑光,断成几百段落下来。女人们,包括赵瑟,发出整齐的惊叹。
十一打开匣子,调转方向冲着帷帐,说道:“这不就行了吗!”
帷帐中久久无人应答。中年女子步进帷帐,大约是请示欧阳怜光的意思,耽误了好久也不见出来。作为看客的女人们却分成两派,就算不算过关的问题进行激烈的争吵,几乎要大打出手,场中顿时乱做一团。赵瑟颇有和十一趁乱溜掉的打算,奈何刚开始算计,没等抬脚又让人家抢了先手。
中年仆妇偏这时候钻出来敲锣说:“这一题,正该作此解。”
周围的女人们便都不乐意了,吵吵嚷嚷地闹道:“欧阳怜光这分明就是作弊,明明就是看人家公子美若仙人才会作如此说。”
中年仆妇对于议论一概不理,只到十一面前躬身一礼,肃然道:“恭喜公子,过了这一关的,您是唯一一位。请稍侯,我家小姐稍事整理便出来与您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去军训,一直没时间更新
帷幕
欧阳怜光这种女人很会在关键的时候摆谱。
惊鸿髻,飞霞妆,将腰肢束到不及一尺八寸并露出双肩的曳地长裙,鸡心大小的红宝石吊坠。欧阳怜光带着如上所述的妆容走出帷帐的时候,被惊得目瞪口呆,头顶冒烟的绝不止赵瑟一个人。那些年纪轻的,没经过见过什么了不起的稀罕的年轻女人们姑且不论,连久经后宫——这地方,大家都知道,乃是集世间匪夷所思之大成的所在——考验的陈尚宫都没办法控制自己喉头的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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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欧阳怜光所展现的正式最近十几天上都贵族最流行的装束。流连于奢华宴会中的名媛淑女们近来最喜欢打扮成这样媚态横生的撩人装扮,扶着矮小侍奴的肩膀,走出步步生莲花的款式。那么,也就是说装扮本身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欧阳怜光。
是啊,一个只穿深衣,只束发的女人招呼都不打一下便突然改穿宴会名媛的艳丽衣裙,这让观众何其地茫然无措,正如本来卖脑子的女子突然该行卖身一样令人别扭。
赵瑟还能作何感想呢?除了在心中愤慨兼且破口大骂“你竟敢勾引我家十一”之外也就顾不上别的了。
陈尚宫努力调整自己脸上近乎于僵硬的肌肉骨骼,尽可能调动那些皱纹们,堆砌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以代表众人之姿,字斟句酌地称赞道:“欧阳大人好生明艳!”
欧阳怜光向陈尚宫轻轻点头示意,眼光扫过台上众人,最后想当然落在十一的脸上。她双掌交叠平举到眉间,郑重其实地行礼,说道:“多谢公子。”十一料想不到欧阳怜光刚一露面便行如此大礼,只得答礼,连道不敢。
这一问一答之间,尽显女才男貌,璧人一双。一旁赵瑟看得心中沸反盈天,几乎要忍不住插在欧阳怜光与十一中间。她搭住十一的肩膀,轻轻冲欧阳怜光笑道:“如何要谢我家公子呢?明明是欧阳大人招亲。”
欧阳怜光淡淡一笑,不急说话,先在十一的对面坐下。她明显习惯于正襟跪坐,此时换上了又窄又薄的曳地长裙,正坐不便,于是便将小腿偏过去一些坐着,显得闲适无比。侍奴在她和十一之间摆上茶具。
欧阳怜光一面捏着木勺配茶,一面悠然道:“怜光少年之时,曾于白马书院求学。也算有几分天赋,十二岁那年就有了蜀中第一才女的美誉。年少轻狂,总以为天下无有敌手。宣华十五年,才子陆子周游学蜀中,与我辩难于白马书院心道堂。当时,他还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介小子,我一时大意,堪堪以一语落败……后来,院中老儒常与我戏言:怜光之才,本来世间少有,倘使衣时世妆,则天下无出其右者,而况陆氏?自此之后,我就只穿深衣。以身为女子之故而名冠天下,怜光虽不才,亦不屑为之。”
“此次招亲,乃是怜光恳求陛下。怜光曾向陛下盟誓:倘若今日无人能答出怜光的三问,则怜光终身不取,如此才蒙陛下隆恩降旨。女子之婚,棠棣其华,当彰显其美,而非炫耀其才。是以今天一早,怜光就换上了这身时世妆。当时怜光就想:便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做丈夫,倘若能有人答对两问,能让怜光从帷帐中走出来,有机会炫耀一下女子之美,到死的时候大约也不会为平生未曾美丽过一次而悔恨。公子您是今天唯一一位答出两问的招亲者,算起来正该是怜光谢您才是。”
四周传来窃窃私语,欧阳怜光对于美貌的鄙夷是上都的贵妇淑女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的。欧阳怜光镇定如桓,只是垂下睫毛去吹杯中的热茶。赵瑟沉溺于陆子周与欧阳怜光的往事。这是她的心病,总有探究根底的冲动。十一有些意外地打量欧阳怜光。没有人比十一更有资格谈论美丽带来的烦恼,而他面前的女人,就是这样和他一样蔑视美貌。而且,她比他高明的多,她用不着面具和头套,她轻而易举就可以把自己的美貌稀释掉,即便是换上了最能彰显美貌的时世妆,也还是让人觉得美貌是如此的卑微。
“那么,”欧阳怜光将茶杯推到十一的面前,沉静地开口:“请公子听第三问吧……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可能诸位听过之后,要以为怜光爱慕公子的美貌,是以故意作弊……”欧阳怜光说完轻轻笑了笑。
“请问吧!”十一说。
欧阳怜光慢慢喝下一口茶,问道:“公子是河西军官拜正五品下的怀化将军是吗?”
十一点头道:“不错!”
欧阳怜光放下杯子,直视十一的眼眸,郑重问道:“敢问公子,汤武革命,孰是孰非?”
观星台上的窃窃私语在一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满场寂静得吓人。原本嬉笑无状的女人们或者用扇子遮住嘴巴,或者皱起眉头,或者以探究的目光在欧阳怜光、十一与她们身后的帷帐之间逡巡不定。一种诡异的气氛伴随着“汤武革命”这四个字眼的飘荡愈演愈烈。
赵瑟几乎忍不住拉起十一落荒而逃。她在心中咒骂着欧阳怜光:“活该你一辈子讨不到丈夫”,汗水却从背部的毛孔里渗了出来。
十一对这种事情似乎比较迟钝,他有些拿不准,略有些迟疑地的问:“汤武革命是什么意思?是上古三代中,商汤代夏而立,周武灭殷为王的事情吗?”
欧阳怜光倒没有想到十一的学问这么差,自嘲地一笑,点头道:“正是。”
赵瑟大松了一口气,只道十一既然知道所谓的汤武革命是造反,是改朝换代,便不会随意作答。正巧一阵微风吹过,拂起对面的帷帐,影影绰绰仿佛有一角镶着流苏的裙角闪过。赵瑟觉得眼熟之极,不由多看了几眼。
就在赵瑟走神的这会儿工夫,十一已然开口道:“果然是很无聊的题目,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自然是成王……”
赵瑟大惊失色,一把拉住十一喝道:“住口!”于是场中数十双眼睛便都集中在赵瑟身上。赵瑟勉强一笑,冲欧阳怜光道:“欧阳大人,我们公子不过是凑个热闹,其实早有爱人,本没有要傢大人的意思。我看这第三题不答也罢,咱们就此别过!”说罢一拉十一衣袖,低声道:“快走!”好在十一在关键时刻很肯听赵瑟的话,并不问缘由,当即将赵瑟夹在腋下便向外掠去。
欧阳怜光眯起眼睛,未及说话,上首坐着的陈内官却一拍桌案,怒道:“来人,与我拿下!”
陈内官身后的飞鱼卫蜂拥而出,各擎腰刀向十一招呼。十一抽出宝剑迎战,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敢斩杀卫士,只是挥剑磕飞他们的兵刃而已。没片刻十一便退到了观星台的边缘,飞鱼卫围成半个圆圈缓缓逼近。
陈内官冷笑一声,威胁道:“藐视诏令罪在不赦,尔等何人,竟敢负隅顽抗?还不弃械受缚,免得连累父母亲族。”因为十一毕竟没把“成王败寇”的话说出来,牵连着河西张氏不可能就这样直接扣上谋逆的罪名。陈内管便只好算他搅乱皇帝亲自下旨的招亲,是藐视诏令,。
十一哪理陈内官那套,那满脸皱纹的老家伙是谁他还不知道呢!十一挥剑逼开飞鱼卫,纵身跃下观星楼。风吹起他的衣衫,像大鹏一样扶摇而去。女人们凑过去看,为眼中的绝美身姿发出赞叹。继而,她们纷纷指责陈内官小题大做。美男面前,女人们的心总是善变并容易融化的。
“飞起来了……”赵瑟惊奇地欢呼,发出愉悦的笑声。
余庆坊的车马行人多得堵塞了道路,十一很容易就带着赵瑟脱了身。这都要归功于欧阳怜光的好行情。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十一和赵瑟手牵手走在内城的朱雀大街上。十一问赵瑟:“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了呢?那道题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赵瑟叹了口气,推推十一道:“总算碰见比我还没学问的了,真该摆酒庆贺。汤武革命是什么?以臣弑君。‘桀纣虽失道,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