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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声了。竟是半句也不留,全搁在心里头。非得几时寻得仲夏日头,好好融融这冰似的人。下回若是见了他,定要叫雪雁多点上几盏灯来。
凉夜里,窗外雨骤起、惹芭蕉。黛玉辗转反侧,枕着那雨声,长叹了口气。雨凉了,秋袭了人。总是一叶便可知秋。明儿个早晨起来,不知落花又多了几许?明知自己那位表兄是个不好招惹的主儿,自己怎就偏还要去酸语刻薄?转又想起自己自从来了姑苏、住到林宅,姑母同宅中一应白云城的下人,都待自己极好。
细雨如丝,同那打秋叶的风耳鬓厮磨低语到两三更。黛玉才渐渐睡去。
翌日,一方晴空一碧如洗,只偶有几缕流云卷舒着。园中的花架已空空,只徒留已暗绿深黄的紫藤长蔓盘桓缠绕着木枝架,又低低地垂下来一枝。花架上有一个秋千,并无美人在座。稀稀落落地铺着少许一旁吹过来的秋海棠。
“姑娘,今日秋凉了,姑娘身子弱。还是莫要来外头的好。”雪雁关切地走到黛玉身旁,一早便见小姐睡眼惺忪,微红着眸子,便知定是昨日一夜东风急雨,未能沉沉入眠。
雪雁将手里的茜色素软缎披风理了理,替黛玉合上。黛玉只出神地望着那满园秋景。以前在家里,娘也是个爱感怀的。爹爹便着人在园中种了四季景,这样即便是到了秋冬,也还有菊放枝头,梅绽如春。
眼前的园子,竟是借着秋风清冷了许多。黛玉合了合那披风,径自走到了秋千边上。轻叹了口气,用手拂去那美人座上残落的秋海棠花瓣。无人问津,连秋千也是这般寂寥。
“雪雁,临走时,家中那几丛玉簪可还着了人照拂?”
雪雁想了想,“家中一向有园丁照拂着。姑娘不必担心了,那几丛玉簪听说是老爷当你那亲手植与夫人的,即便底下的人不盯心,老爷也上心得很。”
“姑娘喜欢玉簪?”云裳问道。
黛玉点了点头。
云裳笑了笑,“姑娘怎不早说,咱们这宅子里头倒也有几丛玉簪呢。姑娘若是喜欢,云裳可以带姑娘去,就在暄妍圃。”
黛玉随着云裳,还未近那花圃,便已闻得一阵簌簌的声音。
“雪雁,你听,好似有什么声音?”黛玉侧耳好奇地道。
雪雁点了点头,“我也好像听到了什么似的,但又辨不出是什么。许是风声吧。”
黛玉并未留意,只走向那玉簪。果不其然,一夜东风过,满地落花倾覆。黛玉忍不住落下泪来。上一世葬花此情此景似还在眼前,到头来,终是一场梦空,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只自己是那葬花的痴人罢!
“是你。”
黛玉正对着零落的玉簪海棠垂泪,忽闻背后有人唤了自己,不由一怔,回过头去,竟是那人!
那叶孤城本在花圃外临湖处习剑,闻得似有女子嘤嘤的哭声,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剑。自己这园中怎会有女子哭泣?收了剑寻声而来,竟又是那个丫头。两行清泪未来得及拭,宛若梨花湿雨,静潭映月,不胜娇弱;见是他,又忙稍稍背过脸去,偷偷以袖拭泪。重又回了一副清冷若秋的模样儿。
“上回见你,在哭;昨日见你,亦在哭;今日闻声,仍是如此。”
黛玉闻言不做声了。叶孤城将剑递与护剑侍卫,走了过来。“我竟真这般寒煞旁人?”
黛玉微红了脸,却仍小声啜泣着。忽忆起昨日委屈,又忆起他昨日不准她哭那一句,“你说甚就是甚么?樽月姐姐和叶七姐姐,你一句话便打发了去。”
叶孤城冷冷道:“错事便照错事担。”
“昨日人多,叶七姐姐也是着急去寻姑母给我那传家之玉,才同我们走散。”
叶孤城道:“若昨日遇那白衣剑客的是你则若何?”
黛玉一怔,竟一时语住了。若是换做自己,被人掳去,会怎样?
静默一阵,叶孤城看了黛玉一眼,淡淡道:“在我这里,不须泣。”黛玉闻言,怔怔地抬起头来。正对上那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昨日竟是自己多心了,他并非记着自己打趣他那“仇”,不由又低下头去,小声道:“昨日玉儿不该得了表兄的名讳打趣。”
“表兄?”叶孤城淡淡弯起嘴角,“求人之时唤作表兄,恼我之时,便唤作叶孤城?”
黛玉柳眉蹙起,心下想道:真是个不识好赖的,彬礼相待,他倒不领。酸意顿生,“你道你三回见我,皆是哭着。我却道我三回哭着,后皆见到你。日后我一哭,准是你要来。下回每每有哭意,我只管吩咐雪雁先摆上茶盏,凉了待你便是。待我哭罢,一盏茶凉,寻思着你也该现了。只我对着花儿月儿,愁煞的时辰多了去,一日哭上几回,我可无那些个好茶好水相待。只管让雪雁留了你白水便是!”
这个丫头……叶孤城俯身,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头,伸出手去,却是轻轻拂去她头上一片落花。叶孤城未与之争辩,只一言不发,单背手而去。
雪雁望着叶孤城远去的背影,摇摇头,道:“姑娘,咱们这位表少爷真是难以捉摸。若是以前你这么说宝二爷,他定不是恼了,便是同姑娘赌好一会儿气,然后便来好言相劝。”
黛玉轻哼一声,嗔道:“他便是个墨黑的砚,你不磨,他便黑漆漆地默不作声;即便磨了,出来的也是黑水儿。”
雪雁忍俊不禁,“照姑娘这么说,那叶城主竟是个黑的;可我横竖瞧着,叶城主通身皆是白衣,人也如玉雪,怎到了姑娘这儿,看到的皆是黑?”
黛玉亦笑。
一夜酣眠,无风无雨,静谧无声。次日晴方万里,天高云淡。闻得鹊跃枝头,唧唧啾啾。“姑娘!姑娘!”雪雁唤了唤黛玉。
黛玉睡眼惺忪,香腮染了一片桃晕,“什么时辰了?”
雪雁笑靥如花,“姑娘可信昨夜吹了一夜春风?”
黛玉哑然,“只听说过,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那里会有什么一夜春风?你这丫头,愈发伶俐了。”
“真的,姑娘不信,快瞧去。”
待黛玉穿上中衣,披上外件,雪雁微抬起半边窗棂,黛玉好奇看去:这一夜之间,外头不知怎的,竟是若玉簪仙子下凡,一丛丛白雪似的玉簪花满园倾覆。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灿若织锦的朝曦铺得晴空一方五彩,四下里无风,只那一簇簇雪海似的玉簪言笑晏晏,静姝宜人。
黛玉竟看痴了。
“姑娘,姑娘。”雪雁轻轻触了触黛玉,笑道:“姑娘这回可是信了,昨夜吹了一宿的春风?”
“竟真有春风?”黛玉目含惊喜,将信将疑道。心下却生出一个想法,又很快打消了下去。
雪雁同云裳相视一笑,对黛玉道:“春风倒没有,‘寒风’倒是有一股子。那寒风只拂一拂衣袖,吹了口气,便凭空变出了一大片玉簪花儿。”
“什么寒风?”黛玉满是好奇,忍不住俯下身子轻轻碰了碰那玉簪般的花骨朵儿。
雪雁不由掩嘴一笑,“我们这里难不成还有第二股子寒风?若是真有,那可就了不得了!有这一股子,都快够咱们姑娘‘受寒’了,哪里还有第二个?”
黛玉旋即恍然大悟,不由粉脸一羞,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他。”一半惊喜,一半欣然。方才原本寻思着的念头一闪而过,现未料想到,竟真是那个人了。他怎知自己喜欢玉簪?
“他怎会叫人送这个过来?”黛玉只觉得自己这一时竟又是惊又是喜,又惴惴不安,宛若孤鹤掠过镜湖。
雪雁摇了摇头,“雪雁也不知,只今儿个早晨起来一看,便见着着一片海似的花儿了。”
云裳笑道:“城主什么都没说。只我们老夫人喜欢这玉簪,这园子后头倒有个芷芸轩。最近老夫人一直在竹心苑静心,城主便着人移一些过去。许是姑娘喜欢,便送来了。我想,这园中秋意甚浓,便让添些玉簪过来。也好平分了秋色。”
“原是这样。”黛玉方才攒紧披风的手不由松了下来,却又不知为何竟有一股莫名空空的失落。看看眼前这景儿,倒也浅笑起来,“他这回,可不算他有心。”
雪雁笑道:“城主什么时候对姑娘无心过?”
黛玉转过头来,对雪雁嗔道:“巧嘴的丫头,下回看我不捏了你去。他是对姑母有心,捎带上我罢了。他是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只这玉簪,我是真真欢喜的。旁的,我倒不论了。”
“是。”雪雁会心一笑,重重地点点头,“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可竟能叫咱们姑娘清早便能笑得跟这地上的花儿、天上的霞儿似的,我竟真觉得下回城主过来,得替城主好好沏上一壶茶呢。”
“我笑,同他有何干系?就是他要来,我也偏不替他沏什么劳什子的茶,我只管叫你晾上半盏白水便是。谁爱饮谁饮去!”黛玉杏眼微嗔。
云裳忍俊不禁,走过来道:“姑娘竟不知,我们城主从不饮酒,也不饮茶,无论何时何地,只饮一盏白水。”
天底下竟有这等怪人!本想讥诮他一番,堵了雪雁那话,这下倒好,偏巧又被自己说中了。黛玉不由红了脸,转身向屋中走去,白了雪雁同云裳一眼,“我便是半盏白水,也不替他留着。你们去同他说与去,若是下回他要来,只管自己先备着。”
雪雁同云裳皆笑。
主仆三人正打趣着,忽然,从院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穿莹白色衣衫的女子,轻轻盈盈地走了过来。
“叶南见过林姑娘。”
林黛玉将手中的玉簪放下,稍稍打量了一眼那婢女,轻哼一声,又自顾自赏起那花儿来。“他倒真有心,一句两句便换了我身边的人。”
叶南稍稍一怔,面上略带尴尬之色,对黛玉道:“城主吩咐我来护卫林姑娘的安危。”
黛玉接了雪雁手中的花篮,将那落下的玉簪一放,冷笑道:“谁要他着人来护卫我的安危?我又不是哪家扮了男装带着丫头跑出去的小姐,何须他来护卫?再者说,这宅子又不是我的家,我也只是在姑母这里小住罢了。他怎就管起了我来?”
叶南本就是城主府四大暗卫之一,平日里只负责白云城城主府的守护。只道这林姑娘是城主的表妹,还未及笄,只是个小姑娘罢了。从未料到竟是如此口齿伶俐的一个!竟一时语塞住,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雪雁轻轻拉了拉黛玉,低声劝道:“姑娘这又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好端端地又和城主置上了气?”
黛玉只顾捡起那落花,带着些酸意,眼皮也不抬地道:“哪里来的‘又’?我何曾同他置气过?”
雪雁哭笑不得,叹了口气,继续好言劝道:“姑娘可是还在怪城主不该一声不吭便打发了樽月同叶七出去?可姑娘莫要忘了,这里到底不是在扬州咱们自己宅子里;也不是在荣府。樽月姐姐同叶七姐姐都是白云城的人,守的是江湖规矩。城主昨日说的也不无道理,若那会子碰上‘恶人’的真是姑娘,不要说我、城主、老姑奶奶,便是老爷,如今膝下只有姑娘一个,可不是要急死?”
黛玉听了雪雁一席话,细细在心里想着,不禁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倒是自己无理了。不由低头不语,慢慢拾起那花儿。
雪雁还道黛玉仍是生气,便又劝道:“姑娘若是真气了,就算不看在旁的,光是看看这一片玉簪,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倒也惦记些这移花之人的一片‘冰心’罢。”
黛玉叹了口气,“我也不是真气,只来了这几日,樽月姐姐同叶七姐姐都待我极好。就这么走了,连句话都没有留。心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