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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跟随了林家多年,他也已是林家饱经风霜的老家臣了。林忠叹了口气,道:“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忠叔请说。”
“平南王爷狼子野心,老奴虽是一介奴仆,可跟着老爷这么多年,多少外头的事情也知晓些。老爷是断然不会答应让姑娘嫁与世子。眼下只有一个法子,倒可解燃眉之急。”
黛玉不言语了,到底是个七窍玲珑心的,林忠这里头的话,她又怎会想不到?
林忠顿了顿,道:“若是这会子,先于南王府一步,为姑娘定下一门亲事,就说是早有姻亲在前,不好毁婚。那平南王府就是再仗势欺人,也不可能做出强抢民女之事。更何况老爷虽然辞了巡盐御史,圣上给了老爷一个闲职只等告老还乡,小姐也是个官家女子,平南王绝不会轻举妄动。圣上也更不会下这种旨意。只是寻常的人家,断然不敢与平南王府公然相衅;眼下只有一户人家财大势大,年岁也适合,老爷和姑奶奶也都算属意。便是花家六公子,怀远将军花玉楼花大人。”
黛玉心头不由一紧,原本忧心的事情,终还是到了。
“朝政上的事情,老爷不愿姑娘知道,姑娘也不应知道。只老爷想护姑娘周全,先前平南王府便三番五次来寻过老爷,要议亲。头回亏得有了叶城主,才躲过了一遭。头先平南王爷以要姑娘做世子妃为由,要老爷同他们结党营私,老爷正是不愿意,才生得这么一场病。姑娘可知老爷这病是如何得的?”
黛玉心中颤了一下,“爹爹的病是如何得的?”
林忠用袖子拭了一把老泪,“老爷他……他是自寻死路,寻了个药方,这才让毒入肌骨。”
丝绢从黛玉手中滑落,犹如絮落浮萍,卷入风尘泥泞之中。原来,重生一回,想要寻得个平凡生活,竟也还是奢侈。造化总是弄人,自己这一日日地“明白”地活着,到头来,却是最“糊涂”的一个!如果死是最可怕的事情,又有什么是比活着更值得去惜?
“忠叔,你什么都不必说了,玉儿什么都明白。”黛玉对着林忠笑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救爹爹的命。忠叔,我和姑母都是女流之辈,近日家里的事就全都交给你了。至于平南王世子和花将军的事……”黛玉抬头望了一眼枝丫后的斜阳,淡淡地弯了弯嘴角,“我会去同姑母说。”
蜿蜒曲折的长廊一眼望不到头,海棠苑中绿肥红瘦,白衣的剑客拂去她发间的落花,“求我时唤作表兄,恼我时,便是叶孤城了?”
孤云独去闲,玉簪一朝碾做尘,那人曾在此浅眠,“我又怎知你会在这里?又是白衣,落英与孤鹤其眠,秋水共长天一色!”,“如你所说,自己无错,反错在我?”
望月桥边,凭栏远眺,“你又怎知是我?”,“世间除你,无人敢对我直呼叶孤城三字。”,“秋凉,早归。”
原来在姑苏小住了这几日,每一处景,竟全是他的影子。黛玉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轻轻拂过湖边玉栏。黛玉浅浅笑笑,灿若夕霞,清若芙蓉,“叶孤城,好容易重活一世,怎会叫我识得你这么个煞神?最不欢喜你这样的人了,不会笑、不爱说话,谁都强过你,明明是个叔,却偏要我唤你一声兄长。我竟真是白活了,不应见着你、不愿见着你、不想见着你、不可见着你……你瞧,你一不在,我便只会笑,不懂哭了。”
沁兰轩,雪雁站在门口,一见黛玉,忙迎了上去,心急地道:“姑娘这会子都去哪儿了?我同云裳到处寻你。”
黛玉笑道:“没什么,只去湖边吹吹凉风罢了。我见有几株秋菊迎风展得好,便流连了。雪雁,可是用晚膳了?”
雪雁怔了怔,有些惊诧地打量着黛玉,同云裳面面相觑。半晌才反应过来,对黛玉道:“都备好了,怕姑娘回来晚了,凉了,我便叫厨房去给姑娘重做一份便是。”
黛玉进了屋,“不必了。只这挺好。”
四色清碟,一碗白米粥,西湖莲子羹。黛玉轻开樱口,浅尝辄止,细嚼慢咽着。
“咕咕,咕咕。”窗棂下一对鸽子互相唤着。
一滴泪珠儿落入清汤中。黛玉轻轻拭去,夹了一片莲藕,依旧缓缓地吃着。
“姑娘。”雪雁心疼地唤了一声。“姑娘若是心里难受,哭出来便是。”
“我是晏晏,不是颦颦。打今儿以后,我便不哭了,我要让叶孤城瞧瞧,玉儿是不是一个见了他便只会哭不会笑的女子。”黛玉怔了怔,耳边忽萦绕出一句话儿来:几时,你才能‘不哭,我来;笑时,我去?’
不哭,也再不见你来;我笑,也不会见你去了……
黛玉走向窗下,轻轻打开笼,那鸽子“咕咕”几声,飞了出去。天边旧旧的,展开一幅古色古香的画卷。
“姑娘。”云裳走到黛玉身旁,“为何要放了叶儿和玉儿?”
黛玉翘首望去,流云映照脸庞,“它们应该飞去它们应该去的地方。雪雁。”黛玉唤过雪雁。
雪雁应了一声,走到黛玉跟前。
“你吩咐下去,悄悄将娘留下的嫁妆理一份名目来。”
雪雁一惊,“姑娘这是何意?”
“我要替我自己说媒。”
“说媒?”雪雁绕到黛玉跟前,“姑娘是要为自己同谁的媒?姑娘……”雪雁若有所思,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忙问道,“可是为着叶……”
黛玉食指轻点雪雁的唇,望向窗外,神色黯淡起来,“是我同六公子。”
“六公子?为何是六公子?难道姑娘不是……”雪雁疑惑道,“难道姑娘属意六公子?”
黛玉摇了摇头。
“那姑娘为何要替自己说媒?”
“人总不能总为自己个儿活着,我是爹的玉儿,也是林家唯一的女儿。爹爹为了我,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护着玉儿一生周全;如今我林家又遇个坎儿,我又怎能弃之不顾?眼下之际,叫我嫁给平南王世子,我宁可绞了头发去姑苏寺做姑子去,也不要去做逼得我爹爹性命攸关之人的王妃;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帮咱们一把的,便只有花家了。六公子……”黛玉抚了抚桌上那一支青玉簪,“我会好好待他,以报此恩德。”
“姑娘。”雪雁喃喃道,“那姑娘心中搁着的人呢?我与姑娘一处长大,又怎会不知姑娘的心思?”
“情再深,也抵不过缘浅。已然搁着的人,便随他去了,再放不下旁的。这晏晏是遇他之后择的,若得日后还能再见,我便将这一世的笑,还与他。”
缺月挂疏桐,夜色靛蓝,烛光颤颤巍巍地晃动着窗前的人影。佛珠在指尖一一数过,雀在枝头惊起。
“姑母。”
林云猛然睁开眼睛,不由一惊,“玉儿?你怎么来了?”
黛玉走到林云跟前,忽对着林云跪下了。
林云忙敛起佛珠,拉起玉儿,“好孩子,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黛玉目光盈盈,“姑母,玉儿想要求姑母一件事情。”
林云道:“好玉儿,有什么事,你只管说便是。何故跪着说话?你我姑侄还需这等生分?究竟是为着何事?”
秋风刮得窗外一丛细竹打在窗纸上,缝中吹进的风晃了晃两下残烛,映着窗纸上斑驳的竹影。
林云对青漪道:“风寒了,你去给玉儿换一盏牛乳茶来。”
青漪应了一声,走了下去,合上门。
林云瞧着黛玉,“好玉儿,这么晚了,你来找姑母,可是为着你爹爹的事?”
黛玉凝视着林云,“姑母,玉儿想求姑母替玉儿做个主。”
林云哑然,“做主?”
“嗯。”黛玉垂首低眉,“玉儿的娘去的早,爹爹又病卧在榻上,只有姑母可以为玉儿做主了。"
林云诧异,蹙眉道:“你这可是……”
黛玉点了点头,“玉儿想求姑母为玉儿保媒议亲。”
“玉儿,你……”林云欲言又止,隐了一下,道:“是为着谁?”
“怀远将军。”
“怀远将军?”林云怔了怔,“可是花家六郎?”
“是。”黛玉颔首。
林云先是一诧异,后却又稍稍放下一些心来,“傻孩子,哪里有个姑娘家替自己议亲的?即便你是真的属意,也不当这么说出来。”
黛玉一惊,“姑母,玉儿从来洁身自好,对怀远将军也不曾有过半点非分之想。玉儿……也并不是真的属意于怀远将军。”
林云惑道:“既然你并不属意花家六郎,那玉儿是为着什么?”
“为了爹爹。”
“为了你爹?”
烛光在黛玉目中盈动,“姑母可知爹爹这病是从何而来?”
林云想了想,道:“不是说是染了恶寒的旧疾吗?”
“不,是为了玉儿。”
“为了玉儿?”林云更加不解起来。
黛玉道:“先前平南王爷就曾找过爹爹,以要娶我为世子妃为由,要爹爹同他们结党。爹爹不肯,这才寻得一个药方,身子这才一日不如一日,料想着如若没了爹爹,平南王府也就不会来要纳我为妃了。”
平南王?林云不由心头一颤,捏紧了手中的翡翠佛珠。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知道有的读者可能等不及看到这里便离开了,不过我还是愿意这样给黛玉的个性和为人处事一个循序渐进的铺垫,还有同城主的感情。多谢各位跟我一起走到这儿的读者朋友们
、第二十七回
“姑母。”黛玉对林云道;“爹爹只有玉儿一个女儿;为了玉儿;爹爹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护玉儿一生周全。如今平南王又苦苦相逼;只给爹爹一个月的时间思量,一月之后便要向皇上请旨赐婚。玉儿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因为玉儿而死?”
林云一怔,似是有些明白过来;“所以这就是你要嫁给花家六郎的缘由?”
黛玉点了点头,“是。忠叔对玉儿说的话,玉儿也思量了。忠叔说;平南王父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万一要是一朝成王败寇,玉儿便是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非但是玉儿自己,也会连累整个林家;万一事成,那玉儿便是从此一入宫门深似海。为今之计,唯有对平南王府说,玉儿之前已然有了婚约。”
林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上回带你去花家赴宴,不是我的主意,是你爹爹的主意。你爹爹早已替你的终身大事思量过,也为你择了些人选。只这江南花家,虽是商户,论理,比不得咱们林家几代列侯。可这花家的七子,倒也为官的为官,为士的为士。蕙娘同我自幼相识,以后若是你进了花家的门第,也断然不会叫你被人欺负了去。花家六公子论人品,论相貌,论家底儿,论前途,没有一样配不上咱们。是女子,谁又不愿嫁这样一个夫郎?难得他对你有心,如若你也愿嫁,这也倒是一桩美事了。”
灯芯被窗缝中吹进的风晃的忽明忽暗,月影阑珊,湘竹摇曳,红烛映在黛玉的眸中。
林云见黛玉不言语了,不由在心里细细想了想,忽正色问道:“玉儿,你莫要瞒姑母。你心里可是已经有了一个人?”
黛玉望着林云,并未言语。湘竹窸窸窣窣,孤月照着窗花。
“是叶孤城。”
林云一惊,黛玉轻声道:“这句话玉儿从未对旁人说过,就连自己心里也不曾想过。原只想着大家不过总在一处,左不过是一户人家两个姓儿,不会离了去。只今儿知晓了平南王对玉儿提亲之事,玉儿自知此为此生之劫,躲是躲不过了。心下竟生出些许空落来。平南王世子也好,怀远将军也罢。竟都不及眼前一人,不言不语,不悲不喜。”
林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攥紧了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