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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重重的院落连半个人影也见不到,没有人打扫,所以很容易找到有人出入过的房间。
就像机关的操控室。
但她受过的机关训练中,并没有包括这一种。
“不要动,如果你不想死。”
苏小昭蓦然回头看到黑衣长袍的男子站在门口,稍嫌苍白的皮肤,青黑的眼圈,垂落的长发几乎与黑袍的颜色融在一起,整个人像笼罩在一层浓重的阴郁里。
她戒备着,却还是客气道,“前辈。”
即使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看到他还是很难毫无芥蒂。
对方显然并不理会,但也不靠近,只是警告她道:“如果你冒然打开机关,尸人就会从里面出来。你若想死,就换种不拖累别人的死法。”
“前辈可以在我进去之后关上机关。”
那双阴沉的眼打量着她,对她这种不要命不知是意外还是其他什么情绪,在浓重的阴郁后面让人什么也辨别不清。
“不必去了,你找的人不在下面。”
“前辈——”苏小昭对于他肯告诉自己感到有些意外,“请前辈告诉我他在哪里?”
话一出口苏小昭就在他的沉默冰冷里意识到自己问了蠢问题,他怎么会告诉自己?不与她为难已是庆幸,难道要指望他跟自己的师弟作对吗。
“只请前辈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垂下眼,却没有马上回答,“你们说过,来这里是为了找卓九女儿的下落。”
“是……”那虽只是一时借口,她却无法否认了。
“为什么?”
“嗄……?”
“你既然跟卓九熟识,又为何特地来万花打探?”抬起的目光中有一抹微光,探究,审视,苏小昭知道其中已有误会,不得不试图自圆其说。但她更不解,他为何如此在意此事——
“——在你们之前来的那个女娃儿是谁?”
苏小昭心中一凛,在那微妙的口气中扑捉到——这才是他问题的中心。
卓小镯,本是到万花来寻找开启玉匣子机关的人。
但天梯既坏,她也不得不另寻他路。
他们都找了看似最可行的路,一样的选择一样的路线。
所以,卓小镯也只是误闯进这里。
苏小昭自是来寻卓小镯的,她完全是发现了这个人是商羽弟子才会扯出卓惊弦的女儿一事,那么,这两件本该没有关联的事在此人处,又组成了一个什么样的轮廓?
苏小昭越发谨慎起来,因为她相信没有无缘无故的误会。也许这一次,她可以抓住些什么——
她不答,只问:“她还活着么?”
黑衣人沉默着,只是转身,苏小昭明白什么忙跟上去,来到一间荒僻仓房推开门。苏小昭一眼看到躺在地席上的小镯,忙上前去,见人只是昏迷着松了口气。
“我本想找机会把她送走,但很难瞒过卓九。所以剩下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如今苏小昭虽是自顾不暇,黑衣人依然把小镯丢给她便不打算再管。尽管如此苏小昭已是庆幸,他虽然看起来一副阴郁沉重宛如黑无常般的模样,却非恶徒。
“前辈先前执意赶我们走,难道只是为了保护我们?”
他正要走,听她如此一问脚下稍停侧目冷道:“你们若不是不肯听劝也不会被卓九撞见。如果不是你与卓九相识现在早已经没命。”
“是我们不识前辈好意,就请前辈再帮我一次,找到莲九笙我们立刻就走——”
黑衣人却不耐烦地打断她,“趁能走,带她赶紧走,就不要再想见到另一个。你看来也是个聪明人,能走一个是一个,连这个也不懂吗。”
“——不,找不到莲九笙我也不会走。小镯就再拜托前辈,九爷总会离开这里,到时候再请前辈送她出谷。”
苏小昭的固执让黑衣人迟疑片刻,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向小镯一眼,苏小昭不会放过这一眼。或有意无意,或潜意识中,他似乎很在意小镯。想必小镯误闯进这里本也该丧命的,以他对卓惊弦那有些莫名的态度,不惧怕却也不阻拦的放任,竟会救下小镯。
他沉默很久,“……她叫小镯吗。”
“是,她叫卓小镯。”是他救了她,也该让他知道她的名字。
他的语气却让人觉得有些不同,重复着,“卓小镯……”
在苏小昭的预感还很模糊着没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时,他却已经开口:“她果然是瑾夜的女儿么。”
苏小昭有一瞬间愣在那里,做不得反应。
她僵硬看向卓小镯,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那么猜测的,不会仅凭一个女孩子来打听卓惊弦女儿的事就随意猜测。小镯来这里在前,他救下小镯藏匿时根本不知道她的来意。
任何根据都没有的时候,就只有一件事能够成为依据——相貌。
要何种巧合……才会让跟这一切毫无关系的小镯摇身一变成了卓惊弦的女儿?如她一向淡定,都不知此时此刻要如何面对这个转变。
可是,她的惊讶,不正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这个可能——
“你马上带她走。”
“前辈?为什么——难道不让九爷和她相见——”
“我说了,马上走。”笃定小镯就是那个孩子,黑衣人对她格外上心,却更让苏小昭不解。
“前辈——”
“让你找到那个男子,你就肯走了么?”他不再给她置疑的机会,苏小昭微怔,却知趣的闭上嘴,点下头。
——※——※——※——
万花谷再避世,千机阁再荒凉,也总会有人闯进来。或者是年轻不知情的弟子,或者是误闯万花谷的外人。
万无常从不理会。
他们有的迷路一圈无非中点残毒迷迷糊糊自己也能运气好脱险,有的也许中机关受些伤挂了彩也不见得就丢了性命,却也有跌入地下牢房祭了尸人的,生死由命罢了。
他只是,不希望有人在卓九到这里来时闯入。这样的巧合不一定会发生,但发生了,便有去无回。卓九不会让闯进这里的人有机会活着出去,而他自己,在当年那些令人心灰意冷的事发生之后,也再不想去费什么心里阻拦卓九了。
一切都只是无用而已。
但是,早已经把所有都放下的他却救了一个女孩,只因为无意间看了一眼她的脸。
因为,些许相像。
只是不经意间的两三分像。
但却不知为何注意到正是差不多的年纪,然后,是苏小昭的到来。
她是方瑾夜的女儿不会有错,他情愿这样相信——十几年浑浑噩噩,现在他至少要替她留下这个孩子的性命。
他来到牢房门外,毒人还忠实的守在那里,他固然是听从卓惊弦的命令,但毒人的大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损坏,这虽让他异常衷心却也有敝处。他在这里,见到万无常的时间比卓惊弦还要久,他无法判断出万无常对他执行命令有害与否。
万无常顺利走进牢房,不等莲九笙开口,抬手丢给他一个瓷瓶。
“这能暂时解你的毒,要清余毒出去后自己想办法。”
“多谢。”
“我不用你谢,只要你快点离开这里。”
万无常转身离开,一路穿过庭院即使与卓惊弦擦肩而过也面无表情视若无睹。卓惊弦停下来转身唤他,“师兄。”
万无常头也不回,“我的师兄弟都已经死了,不要再喊我。”
卓惊弦只是目送他离去,对此早已经习惯了。
二十年前的血债万无常没有一天忘记,但卓惊弦知道,万无常恨的不是他,而是他自己,否则他也不会默许他每一次回来,不会在这千机阁里还留着他的房间。
一切都仿佛没有任何异样,莲九笙做完给苏小昭的晚饭,歪七扭八火候不均味道不明——这种东西他是不会吃的,自己做的也不吃。然后这份晚饭被卓惊弦拿去给苏小昭,亏他面不改色眉不皱,还能如常的将这种东西冒认下来,不嫌丢脸。
莲九笙依旧在墙后看着苏小昭毫不知情地艰难咽下他亲手做的晚饭,很奇怪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想笑。
这大概,会是这辈子唯一一次。他不知道这算什么样的心情……
他只看着苏小昭,旁边的卓惊弦就算极致了温柔他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苏小昭的心在他这里,别人给她一切无用。但他却无法反驳,他什么也给不了。
卓惊弦陪苏小昭吃完饭坐到天黑方起身离去,莲九笙也正要离开却见苏小昭突然起身,巡视着房间的四壁像要寻找什么——
她轻扣倾听,让莲九笙驻足在原地。
万无常说他就在这里,只是她不会看到。这千机阁的复杂,不是用眼睛可以看明白的。
她敲着墙壁的手停了停,又重重几下——虽然厚重,却还是听得出夹层。她微微迟疑,试着规律的敲着,像某种暗示。
——他是不是在那一边?哪怕能给她些许回应。
莲九笙伸出去的手却只是触着墙壁上发出响声的地方,厚重的墙壁让那声音听起来如此微弱,为了隔音,她的手想必已经敲得疼了。可是她已经明白了什么,墙上装饰的玉雕上镶嵌的琉璃是用来做什么的——
“莲九笙……”
他已经不在墙壁那一边了吗?还是身不由己?她终究还是放弃,她不能冒险让卓惊弦知道她已经发现,正要离开墙壁,却忽而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只有一声,不轻不重很难被发现但的确就在墙的另一边
他在那里。
苏小昭整个心好像重重落下来,落得太重七零八落不知想哭还是想笑。
不,她找到了小镯,莲九笙也还活着,现在不是哭笑的时候——
现在什么也没有发觉的是卓惊弦。他离开小昭的房间绕过回廊,在廊中稍停,侧目仿佛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道:“看了一天,也该想清楚了吧?”
他开启机关,在墙壁上慢慢开启暗门时一道白影蓦然映入眼中,他抽身急撤,堪堪避过一掌。
卓惊弦退至廊外,看到紧追袭来的莲九笙——他的毒解了。
他一时还不会怀疑万无常,因为没有理由。他只是不解,自己没理由会算错,难道莲九笙当真这么深不可测——
锁链铮铮,虽然有些碍事却还限制不了莲九笙的出招,既然他已经在这里,想必毒人已经被他解决在暗道里。
千机阁高塔之顶夜风呼啸,白衣翩然紫衫流光,卓惊弦却是冷笑,“你就不怕小昭听到响声出来,会看到你的脸?”
莲九笙面无表情撕一片衣角蒙在脸上,尽量让自己保持在阴影下不暴露在月光中。
卓惊弦笑得嘲讽不已,“原来你才是活的最累的,我本来还可以猜一猜你会忍到什么时候,看来没这个必要了。你这一辈子若就要这样度过,倒让人同情。”
这种时候莲九笙岂会被他影响,“我的一辈子还很长,就不用卓九爷来操心——倒是我们,早该打这一场。”
“你还念念不忘。”
“我这人记仇得紧,欠我的,都要讨回来。”话音落,疾前出掌,两道身影在院中纠缠,直上墙桓,寸许之间深崖万丈。
卓惊弦以指代兵指尖气劲沾身如箭,不见血,却直戳骨穴。冷眼扫过一指戳向他腰间伤处——莲九笙受制锁链没能躲过,伤口顿时裂开殷红漫出,身形徒然一降,抓住一旁铁栏才没有掉下去。
卓惊弦噙着一道冷冷的笑上前,“我虽欣赏你一身傲骨,可惜的是你没机会了。只要一步,我就可以让你粉身碎骨。”
“未必。”
虽然蒙着面,莲九笙的眼却在笑,弯弯一道,平和宁静。
卓惊弦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蓦然回头间只能看到两道薄刃寒光划空而来,无声无息却比夜枭更快。
就算知道是苏小昭他此时也只能一指内力弹出将她逼开,苏小昭躲过一指在地上一滚又起,黑袍翻飞紧系腰间露出一截紧致的小腿,盯住他的双目宁静而灼灼。
是暗夜之枭的眼,凉凉淡淡,却杀机四伏。
他浅笑微凉,“你终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