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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有中意的姑娘喽?”
莫小铩答的大言不惭,好似十分自然,“嗯,我喜欢小昭,要娶她回谷当媳妇。”
众女子一静,便是一阵大笑,一旁练舞的苏小昭顿感压力爆棚——小子不要胡说八道啊喂,你来来即走,她却不知道以后要被师姐妹们取笑多久的。
姑娘们总算笑够了,打趣起来,“噢,那倒是很不错,蛮相配的嘛~~”
“小昭是十七吧?年纪也很衬~~”
“哎哎~~就不知公子舍不舍得放人了~~”
苏小昭正觉得这么着叫她们继续胡扯下去也不行,她这正主还一句话都没说就要被她们给胡乱拉郎配了。她正要爆发,却听一位师姐问了一句:“你说娶她回谷?你家在哪里,很远吗?”
——这个有点惊悚啊!那傻小子可不要再给他率直过头了——可莫小铩居然依然面不改色,神容自然地应道:“嗯,在大山谷里头。”
他可是半句假话都没说,只抬起头来远远对苏小昭灿烂一笑——小昭不叫他说,他就不说。
他的灿烂他的率直差点晃瞎苏小昭的眼。突然有点被戳中良心的感觉……
颜师姐一直在旁边看着她,把她的每一个神情都收在眼里,竟都没吼她,只警告道:“——你该不会真的看中那种来历不明的野小子?”
“我没有——”
“没有就专心点!”
苏小昭只能收回心思继续练舞——
那边师姐们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小小的眼神交流,还在那个问题上盘桓,“那么偏僻会不会很苦?”
“那糟了,公子一定更不会放小昭走了。”
莫小铩这回总算抓到重点,“怎么七秀弟子不能随意嫁人的么?”
“那倒也不是,若真心想要嫁人,只要没触犯什么忌讳离坊就是了。虽说历任掌门中也有严厉的,但公子为人通达,才不会为难弟子呢。只是公子也算对小昭师妹青睐有加,只怕舍不得让她嫁去偏僻地方吃苦的。”
“青睐有加?他们是相好么?”
“不许胡说!”
“秀坊里岂会有那种腌臜事,再用那种世俗的龌蹉眼光胡乱说话,当心割了你的舌头吊起来打!”
七秀坊虽不比出家修道那些清净地方,但秀坊初建时的本意却是为世间流离情殇女子提供一个安身之所,所以建坊之初便只收女弟子。后来虽有极少的男弟子甚至现任掌门七秀公子的存在,但秀坊存在的意义在众弟子心中却是不曾改变的。
蓦然见到一直笑语嫣然的姐姐们可怕的一面,莫小铩差点从台栏上跌下来,哪儿还敢乱说,只是不解——“为什么是小昭呢?”他瞧中的媳妇当然很好,可是跟秀坊姹紫嫣红的姐姐们比起来好像还不够好吧?
这一点姹紫嫣红的姐姐们也很无奈啊,漪公子如此深得人心,谁不希望自己是小昭呢。可偏偏她就是那一个啊。
“因为小昭,是公子亲自救回来的嘛。”
这件事没人比苏小昭记得更真切。
当年,七秀漪公子还不是掌门,也不过就是莫小铩这般年纪。前掌门叶萧湘患疾已久无心管理,原七秀坊弟子杜迭姬却生叛乱,上巴结朝廷下勾结水贼,更在七秀无盐岛上建立了朱颜阁——阁中搜罗了许多女童将她们关在岛上训练成细作按姿色作不同用处派往各处,苏小昭就在其中。
朱颜阁的势力一度作大,最终到了七秀坊不能不管的时候,但那时叶萧湘已心力憔悴,耽搁许久,直到她将一切交给年仅十六岁的漪公子,便从那时漪公子继任掌门之势大局既定。
火烧无盐——杜迭姬虽未被除去却被赶出无盐岛,朱颜阁被毁,一时销声隐匿。
十六岁的漪公子用最极端的手段做到了本不可能做到的事,名震江湖。
苏小昭记得很清楚,那一日她冷眼看着纱帐成灰房垣倒塌,满目的火光灼尽了一个噩梦。
那少年便踏着火焰而来,一身红衣如火,却比火更红,极尽妖娆。
那是她第一次懂得所谓妖娆,是在一个年仅十六的少年身上。
“你不逃么?”
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便听他轻轻笑,“吓坏了么?——跟我来吧,我带你回七秀,以后就不用再怕了。”
他笑时,眉眼弯弯化作一道完美的弧度,半遮了那双映着火光的黑琉璃般的眼,却只让人隐隐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踩着火焰走近,每一步像开出无数彼岸沙华摇曳绽放转瞬又化作火焰,到跟前将她抱起。
这个人,是冷的。
苏小昭在短暂的错愕和微微无措中模糊地感知着,在这一片滚滚的灼热中,他身上依然是冷的。像彼岸的夜。
可是他抱着瘦小的她走过火焰,燎焦了他的衣摆却没有烧到苏小昭分毫。从那时起,她的眼里便放不下别人。
晃然,便过了十年。
即使过了十年,那一日的情景依然刻在脑海不曾淡去半分,犹在眼前。
——可是即使过了十年,她和公子之间的距离也像依然停留在那一日那般,既近又远,不曾半点靠近。
“——处理掉叛乱弟子之后,秀坊协助官府送回了一些被拐来的女娃儿,但还有些无家可归的,就收留在秀坊了。小昭是那时候公子亲自抱回来的,自然与别个不同……”
师姐们还在给莫小铩普及着火烧无盐的事迹,颜如烟只看一眼便知道走神儿的苏小昭又在想什么,这副样子她不知道一天要看多少遍——至少看来她完全不用担心苏小昭会被那种来历不明的毛头小子勾搭到,因为她心里完全没有那种闲情。
但这同样也不是个小问题。
她用细细的教鞭一抽小昭的屁股,“专心点!若你满脑子只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与其留在这里蹉跎岁月不如干脆真的离开七秀该去哪里去哪里罢。”
苏小昭知道颜师姐不过是嘴利,这些话说说罢了。但也明白她的用意,她乖驯地淡淡道:“我不会……”
不会有,非分之想。
她是这般乖驯,那莫小铩却是个率直到不知收敛的,居然一跃而起在半空一个翻腾正落在她跟前,“喂,小昭,她们说你喜欢七秀公子,真的吗?”
真……直白得叫人愕然。苏小昭给他问得愣了,下意识向师姐们看了一眼,师姐们讪讪,也叫莫小铩突然这一下子闹得哭笑不得,不过只是闲聊,怎么突然就找小昭刨根问底去了。
苏小昭看看眼前一脸坚持的莫小铩,又看看旁边侧目瞧着她的颜师姐……她刚刚才说自己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心里稍稍横了一横,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反正全七秀的师姐妹们都知道她喜欢公子。这七秀坊里,又哪里会有人不喜欢公子?
她点点头,声音不大,却足够听清,“喜欢。”
颜师姐眉头一动,还不等她说什么,莫小铩已经先哀嚎上了,“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这还不叫相好叫什么?”
小昭却淡定依然,只略停便继续道:“但公子却不会喜欢我的。”这话是说给颜师姐听,也是她心中最清楚不已的事实。
“她们说他对你……”
“那不是喜欢。”
全七秀都知道苏小昭喜欢漪公子,全七秀都知道公子对苏小昭青睐有加,但这青睐有多少,只怕只有公子自己知道,就连苏小昭也不知道。
十年里,无论苏小昭怎样笨拙,他也只是笑笑从不责备,也护着不叫别人责备。
这仿佛,就是全部。
他永远是远远站着,妩媚笑着,眉目弯弯,瞳如琉璃。像相隔彼岸的一个华丽的偶人,精致,妖娆,完美得没有一丝缺憾,却永远都看得见摸不着。
拉不进半点距离,触不到半分温暖。
那样,就算青睐么?
所以,颜师姐何须担心?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又怎么会有无谓的执念和非分之想?
颜如烟别开脸,想必已经了解罢。
只有那个不解风情的还在追问,“真的?那只是你单方面的喜欢了?那就没关系,若你们两情相悦我怎么也不能干那种夺人之爱的事,但既然他不喜欢你,我一定对你好的,迟早你会忘了他,死心塌地跟我好。”
“……”
话说他到底哪儿来的自信啊?已经带他来了七秀坊,樱红柳绿遍地花,怎么还盯着她不放呢?
最可怕的是,一众师姐妹们居然一起想要把她打包送出去似的,非但全力支持,甚至在不留男客的七秀坊里给莫小铩安排了客房。苏小昭倒是想有意见,却断然被师姐们否了——
“诶,别说坊里不留男客什么的,你是给颜如烟那厮教迂了么,可不是所有公的都叫男人,不过是个男孩而已~~既然叫我们一声姐姐当然要好好照顾他,他在这里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不留在坊里,要去哪里?”
“没错,他是我们的客人,你个妮子反对个什么劲呦~”
“小昭师妹要变成个小颜如烟喽~~狠心,冷血,没同情心~~”
面对师姐们的指责,苏小昭囧囧地闭嘴了——其实他才是她们的亲师弟吧~!她根本就不是师妹吧~~!她不管了,随便怎么折腾都没她的事~~!
师姐们已经完全被莫小铩笼络了,他被安排在外坊的客房里,虽说公子通情达理从不为难弟子,这种事借口莫小铩年纪尚小,公子也不会过问,但内坊他依然是进不得的。
苏小昭躲进内坊,莫小铩吃过晚饭寻她不着只得找人来问。
七秀师姐看看天色便笑,“那妮子怕是吃过晚饭早早就去睡了,她一向如此,小孩子习性。你明日练舞时找她就是了。”
苏小昭早早便睡的习惯不知被师姐们笑过多少回,小孩子才一到晚上就该睡觉呢。但她多年一直如此大家也便习惯了,入了夜她房里一熄灯谁也不会去扰她。
但莫小铩似乎却不是如此。
月暗星稀,莫小铩伏在房顶,一路跟随着一位七秀师姐走进弟子闺院——
“小昭睡下了吗?”
“好一会儿没见她了,这个时候该是睡下了吧。”
“我去瞧瞧。”
那师姐瞧一眼已经熄了灯的窗户,便旋返出去,然而出了内坊却未见本该等在这里的莫小铩,“奇怪,回去了吗……”
而此时的莫小铩却已经跳进院中,轻巧闪进熄灯的房间——
“小昭——咦,小昭?”
他疑惑着,应该并没有找错房间,却借着窗外透进来微弱的灯火光线中,看到空荡的房间和床铺……
不是说,她已经睡下了吗?人呢?
——扬州,凤翔赌庄分庄。
“你们一个个都精神点啊,好好巡逻别偷懒!”
“哎呦这都熬了三天了,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啊——”
“别说了,这种时候抱怨也没用,赶紧巡逻吧。”
今晚的凤翔赌庄,像之前的几夜一样充满了紧张感。护院们不像往日浑水摸鱼打打牌喝喝酒四处闲逛,而不得不打起了精神瞪大眼睛巡逻——这都是因为几日前赌庄的陈掌柜被杀了。
赌馆里即使夜里也喧闹一片,根本没人注意到什么异常。待到有人去寻陈掌柜时人已经死透,身上的账房钥匙却不翼而飞。凤翔赌庄的账房里,不知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护院们匆匆赶到账房时,许是那贼人尚未得手见已来不及所以干脆点了一把火打算烧了账房毁掉一切,随后便在他们面前逃遁而去——
远去间一身夜行衣上隐约可见红色荆棘花的纹路,依稀似是花楼中人。
然而账房虽毁,却烧出了账房之下的密室。灭火之时人多眼杂,密室的存在是无论如何无法掩藏的了。此时要将密室里抢救出来的东西送走,无疑等于招人来抢。这扬州的凤翔赌庄只是个分庄,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匆忙联络长安主庄,加强戒备待长安派人来处理。
这几天,怕是最难熬的。
瘦小的身影像一只黑色的鸟落在屋顶,无声无息静静蛰伏,观察着院子里的一切——
——阿枭,凤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