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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吴隐中从二位少奶奶屋里出来,顺便上正院来给老太太请脉。琉璃问起他脉象如何,吴隐中道:“老太太的脉倒是平稳,看来这阵子调养得不错。只是我看九姑娘这眼圈发黑,似是有些睡眠不足,须得注意。”
老太太看向琉璃,疑道:“你做什么睡眠不足?”
琉璃不好说正为钱发愁,当下尴尬道:“没做什么,就是这几天天有些热。”
好在老太太不曾在意。
晚上琉璃捧着那本《烈女传》在床头胡思乱想,辗转到半夜又是没睡。
这眼看着一日日过去,指不定哪天就要生了,她这添盆钱还没着落,可如何是好?也想过腆下脸来跟人去借点儿,可跟谁借呢?借得少了不够,借的多了谁肯?像浣华这般,她便是肯,钱也在齐氏手里抓着。别的人她也没交情,唯有个老太太,看上去是她的依仗,可也是个虚幌子,她健在的时候她能有两分脸面,哪天她不在了,她也就会被斗得更惨。再说上回毓华生日时老太太已给了赏钱作礼,这回子再去问,多半会引得她以为自己打什么主意。
再往远点就更没可能了,关键是就算有人肯借,她也没那能力去还呀?靠着这么点月钱银子,自己要花销,还有时不时地要作人情,只怕等到她头发白了都还不起。蕊儿倒是提醒过她可以把字放到尚品书斋去寄卖,可关键现在蕊儿不在了,谁能代替她去?月桂和海棠那两个,现在是肯定不行的。何况赖五那条线是她最后的退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想到头疼处她郁闷地拿书覆在脸上,嗅着那水墨气,依稀是记忆里外公案头常年飘着的那股子墨香。
要是她还有亲人在身边就好了……想到亲人,她忽地掀了书,一骨碌爬起来,要说亲人,这府里头还有比何苁立与她更亲的么?即便是他把她安了个庶女的名号丢进府里便不管了,那也改不了他承认了她是他的亲生骨肉的事实!
对,找何苁立借!
琉璃顿时心头大定,她又不找他白要,就跟他借,不管说多少好话,总要令他帮自己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翌日正巧打听得何苁立回来得早,琉璃与老太太告了声假,便上长房来。
何苁立在书房里写字,见得琉璃来,撩了撩眼皮道:“有什么事?”
琉璃唤了声“大老爷好”,见他面前杯子空了,忙替她添了杯水。何苁立写了几行字,停笔看着她:“古人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什么事,直说吧。”
琉璃遂在他面前站定了,想了想,说道:“大老爷可否借点钱给我?”
何苁立眉毛一抖:“借钱?做什么?”
琉璃不敢说要跟二位少奶奶送礼,深怕他以为自己又打什么拉拢人的鬼主意。于是道:“就是手头紧点儿,缺点花销。”
何苁立道:“你的月钱呢?”
“都花了。”
何苁立双眉竖起:“一个月二两银子的花销,你倒好,一个子儿没留下,还敢跟我借钱,谁教你的?!”
琉璃忙道:“没人教,就是我忽然想,也只您这么个亲人可以开口,所以就来了……”
约摸是听得亲人这句动了心,何苁立抬起眼皮,说道:“要多少?”
琉璃比出两个手指:“不多,二十两。日后等我有钱了,一定还给您!”
“二十两?”何苁立眯起眼,将笔放回架上,将她盯着看了会儿,忽然慢腾腾说道:“我听说夫人们当初赏给你的头面首饰都被老太太收了去,是为什么?”
琉璃不料他问起这茬,也不料他居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哪里敢说是想借老太太的地盘藏财产被她发现,所以收了去,当下抿嘴做不得声。何苁立接着说:“老太太收你的东西,想来也是因为你胡乱花钱不擅理财,这二十两银子只做花销,你相信,我却不信。银子没有,要借,你问老太太去。”说着拂袖起身,竟然出了门去。
琉璃大窘,不得已退出来。
到得院外,回头看着这朱漆大门,不由得慨然长叹,真是一文钱急死英雄汉!想不到她许琉璃自诩不为钱财所困,如今为了二十两银子,竟然赔了脸皮都借不着,想来做人确是失败。顿时连走路也没劲,靠着院墙发起愁来。
“九姑娘在这里作甚?”
面前忽然传来柔柔一道声音,琉璃抬起头来,却见是蘅薇站在面前。因不愿与她多说,遂道:“无事,瞎转转。”抬步便要走。
蘅微道:“九姑娘面色忧虑,似是有什么烦心事?”
琉璃脚步未停,满心里不想与她跟苏眉音再有牵扯。但是走上台阶时,蘅薇又在身后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姑娘可是在为两位少奶奶即将添子要作添盆礼烦恼?”
琉璃回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蘅薇笑了笑,“府里但凡做个什么事,九姑娘无有不出手的,依姑娘的为人,如此大的事,你又怎么会袖手旁观?但这次一来便是两位贵子,所用的添盆礼虽然不必过于奢华,却也得费上些银子,光靠姑娘那点月钱,又怎么够呢?定是要想想办法了。”
琉璃微哼了声,“那么又怎么样?”
蘅薇道:“姑娘与姨娘也算得上老熟人了,如何竟舍近求远起来?”
琉璃听着这意思,倒像是苏眉音愿给她出钱似的。蘅薇应还猜不出来这一层,只有苏眉音,这个一心想要报复的女人才会有这么细的心,想来蘅薇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了。琉璃眼下的确是愁钱没错,也的确是想要找个可靠的盟友,可提到苏眉音她就想起蕊儿,那股被算计的厌恶感便又冒了出来,因心下还计较着,便皱起了眉头来。
蘅薇跟在苏眉音身边多年,早已修成了半个人精,哪里看不出她的不情愿,便笑道:“我们姨娘正为老太太做了双鞋待要送去,姑娘既来了,不妨上姨娘屋里坐坐,顺便带过去。”
有了这话由子,琉璃便不敢不从,遂跟着她后头,到了苏姨娘所住的小院儿。
苏眉音正在窗前侍弄一盆墨兰,见得琉璃来,便扭头让珠儿下去沏茶。蘅薇打水让她洗了手,又拿过搭在鸡翅木制八仙过海洗脸架上的布帕给她擦干净,等她到了榻上坐下,便把桌上的素纨团扇给了她。
琉璃接过茶放到一边,说道:“不是说有老太太的鞋子要带过去么?”
苏眉音笑眼看了她片刻,啜了口酸梅汁,缓缓道:“这九姑娘装糊涂的本事可是一流。”
琉璃不动声色:“姨娘此话何意?”
苏眉音摇了摇团扇,敛了笑意,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历来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你是知道的。不瞒你说,今**便不来长房,我也要去找你。”
琉璃哼了声笑道:“不知在下还有什么可能姨娘效劳的?”
苏眉音看着她,眉尖微微聚拢,“你还在为蕊儿的事生我的气,是么?”琉璃摇头:“不敢。”苏眉音叹了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当你不得不要达成一个目标的时候,会不会也选择不择手段?”
琉璃想了想,道:“会。但是,谁叫我是被算计的那个呢?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被我算计,你能做到无动于衷,然后还会对我好言相待继续相处吗?”
不说这个也就罢了,说到这个,她心底又不那么淡定了。缓了口气,她接着道:“诚然,我知道你恨余氏,她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使你反变成一个需要对她低声下气的人,换作我,我也许会比你更狠,也许不会,可以确定的是,我绝不会明知道败露后会害得一个无辜少女被罚被打被撵,还会依然这样的诱逼她去做!你可以说我道貌岸然冠冕堂皇,明明是自己不服气被你算计,偏说成是为蕊儿打抱不平,可是她知道吗?蕊儿落得如今的境地,毕竟是因为你,是你让她成为了一个工具,一个注定会被抛弃的棋子。可你反倒还上我那里,怪责我心太急太狠,你觉得你不可耻吗?”rs
、097 恨出有因
“不!你错了,”苏眉音摇摇头,“在这个府里,根本没有什么可不可耻,只有够不够狠够不够毒。冰@火!中文。你比别人狠,你就有出头之日,你若是只会挨打,你就注定只能被打死。”
琉璃沉默不语,她如何会不明白这道理,她也狠,打得李嬷嬷落荒而逃,害得*声败名裂,可是她凡事还都是留有一点余地,像翠莹和甜儿这般,仅仅是为了挑起余氏与齐氏的矛盾就将她们杀死,未免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苏眉音淡淡说道:“你知道你为蕊儿的事怪我,但是你又能拿我如何?我如今不还是活得安然自在?即使你把这一切真相全都披露出去,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没有人会相信说的话,因为这府里的人,几乎全部都认定你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而我却是长房里八面玲珑的姨娘。其实我早知道你也急需要一个靠山,要不然的话那个大雪夜里你就不会来了。可是你又觉得我利用蕊儿算计了你,因而总不肯拉下面子来再跟我亲近,你的骄傲固然是好,可是最终也会害了你自己。人在求生之时若还总顾着这个那个,死揪着前事不放,那么这样的人也注定成不了什么大事。”
琉璃站起来,咬唇紧紧望向她,很想反驳她说的话,可是却说不出口。
这个女人简直是掐准了她的死穴。不错,她以为凭她的天赋以及多年来得到的经验,足可以在这班女人中应付得游刃有余,可是如今她越来越发现她错了。譬如何燕华,她一再地与她过不去,即使她屡屡把她整回去,又怎样?终究还会有下一回。又譬如余氏她们,如今见她呆在老太太身边,哪一个不将她视为眼中钉?她能躲得过明枪,却难保逃不过暗箭。如果她们个个都是苏眉音,她凭一己之力,哪里能斗得过去?
她怪她利用蕊儿算计自己,说到底,不过是她不肯面对自己的经验不足罢了,如今这层遮羞一捅破,她顿时觉得自己就像被人剥光了似的,竟有些无地自容。
苏眉音目光微抬,仿佛要望进她心底:“很早前我就说过,你是个聪明人。你斗不过她们的原因不是你笨,是因为你力量太单薄,就像蕊儿听从我做那件事,并不是因为我对她有多好,而是因为她也想余氏落败,正好我有这个能力设下这么个局,所以报仇心切的她便听了我指挥。如果等到有一**拥有了掌控的权力,可以为身边的人带来安全感与希望,她们自然都会服从你,而到那个时候,你就把握风向了,甚至可以呼风唤雨了。所以身边人的背叛不一定是来自她们的原因,更多的是身为主子的你,能不能给她们所想要的。你觉得眼下的你能够吗?”
琉璃紧握着双拳,心底那道自以为坚硬的城墙在一点点坍塌。苏眉音的话就像一根根针,直直地插进了她的筋骨里,将她自以为的那点傲娇戳得千疮百孔。
不错,论起亲疏,蕊儿本就是她苏眉音弄进来的人,与自己不过是后来的情谊,她愿意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己,也不过是因为琉璃答应过她替她复仇,可是在复仇之前,当苏眉音能够替她出一口气的时候,也不伤害琉璃的情况下,她没有理由不遵从。也许从琉璃的角度来说,蕊儿是背叛她了,可从蕊儿自己的角度来说,却是忠于了她自己。
她并不能在短期内给蕊儿达成愿望,的确没有怪责她背叛的立场。看着面前刽子手一样把她一刀刀剥开的苏眉音,她缓缓撇开了头去。“你说的对,我还没有能力令得她们忠心,不过,不代表将来也不会。”
苏眉音随之也坐下,说道:“将来是将来,眼下是眼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下人们也是人,也有她们的**,你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