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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何说:“我对他们根本没有意思,我觉得他们连你的十分之一都不及。我只是一时忙,我没来得及跟你讲呢。”
“那你也不用讲了,留着以后对别人讲吧。我要找张耳去了,你把我忘了吧。”
“我怎么能忘掉呢?”萧何露出要流泪的样子,“我觉得,就像他们说的,看上你,只用了一秒,忘记你,却要耗尽我的一生。”
韩信说:“你不要说这么肉麻的话了,云的妙处在于飘过去就不再留下,我们就留下这一段吧,也是很美好的回忆。”
“不是的……”萧何抬头看看天上,“你看月亮,月的妙处在于有缺有圆,你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此刻月光已从山坡那边照到高速公路上来了,韩信的车停下了,萧何骑着马站着等他回答,好像全世界的雨水落在全世界的山野上。韩信终于抬起头说:“其实我们真的是没有缘,否则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样子,硬是下去也不会好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这次出来,都没对汉王讲,汉王一定以为我叛逃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萧何的眼睛含着泪。
“不是的,我还是觉得找张耳比较好,现在都已经这样了。”
萧何看他似乎有松口的意思,连忙说:“你不要把张耳想得多好,他和陈余都是建立赵国的元勋,功劳等同,现在他做了王,陈余才是个三县小侯,陈余肯定要跟他掐起来的,张耳自身尚且难保,你去了那里,又能怎么样呢?”
韩信也犹豫了:“是吗,我这人看人确实不准。从前我看项王就没看准。”
萧何说:“我看人准。汉王老成大度,有帝王之姿,只是现在一时不知未来如何打算,因为战略不清楚,所以对于人事上的事也顾不过来。于是对于任用你的事,也就一拖再拖了。我们不妨再回去好好说一说,如果他真是就打算安居一方为王了,你再走不迟。到时候我也绝不留你。”
韩信抬头望着天空,眼睛里闪着星光,然后对驾驶员说:“你看看前面有没有适合掉头的地方,我得跟着丞相回去,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驾驶员往后看了一眼,然后一松手刹,一踩马屁股,就往前面斜刺里走了。萧何看了大喜,连忙打马尾随着韩信的车,生怕他跑了,也到前面岔路掉了个头,随着韩信往回走了。春天的夜风掀动着韩信的斗篷和萧何的睡衣,萧何“阿嚏”一声打了两个响鼻,终于把韩信追了回来,他觉得心中充实了许多,未来似乎都有了意义,寂静的夜晚,只有风的滚动,夜猫子偶尔扑打一下翅膀,从公路头顶飞过。两人走向了更加不可知的未来,那一切未知的甚至险恶的未来,终于可以被这一夜的月光照亮,而一切都可以得到原谅。
这一夜刘邦也没有睡好,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月光透过窗户也照着失恋一般的他,因为张良在几日前,于来汉中的半路上,告辞了刘邦,奔自己的旧主子——韩王成那里报到,去做重建他们韩国的事去了。而萧何,听有兵丁禀报,居然也因为对自己的革命失去了信心,趁着夜色逃跑了。刘邦犹如失去了左右手(“左右手”成语出处),像一个男生失去了所有候补可以谈恋爱的对象,气得在床铺上和床板一起“咯吱”作响。
次日,刘邦没有心思活下去似的晕头晕脑地起来了,又混了一个白天,才听说丞相萧何回来了,刘邦高兴地大骂:“你个龟儿子怎么跑了,为什么啊!”
萧何塞着伤风的鼻子,说:“我不敢跑,我是追跑的人去了。”
刘邦看他穿得鼓鼓囊囊的,比日常也厚,心里方才有所释然,说:“你追谁去了?”
萧何说:“我去追韩信了。”
刘邦感觉自己被欺骗,再次大怒,骂道:“胡说八道,诸将跑了好几十人,你一个都没去追,现在说什么追韩信,你骗你老子啊!你还是把你老子抛弃啦,你撒谎都不会,你说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们都走吧,都走,滚!”刘邦伤心地坐在床上,几乎“呜呜”地要哭起来了,这个春天,就像一场大学毕业一样,各地的学子们各奔前程。有很多催泪的爱情故事在上演。
萧何用手背按住了冷冷流着的鼻涕,走到刘邦的正前面,瞅了眼刘邦说:“诸将几十人,丢了都很容易再找到,但是韩信,却是国士无双,天下无二,您如果是想在汉中扎根,就在这儿工作了,那留下韩信也没有用,还是不如让他出国去吧。但是您如果要争得天下,那就非韩信没有人能够与您计事,您就必须拜他为将。”
刘邦看萧何说的是当真的,方才觉得萧何没有想劈腿,而且还带回来个韩信,于是方才破涕而笑:“是真的吗?只要你确实不走,你说什么我都答应,那就为了你,让韩信当将吧。”
萧何撅了下嘴,感觉有点肉麻,但是接着说:“当将也不行啊,必须当大将,如果不是当大将,韩信还是要出国的!”
刘邦说:“我不想多说了,我这两天心乱得很,当大将就当大将吧,这龟孙子。”
萧何说:“这才是大好事啊,太好啦!”
刘邦说:“快别废话了,你,还有你,你们俩去把韩信叫来,我就让这龟孙子当大将。”
萧何连忙拦住:“您得有点儿诚意啊。您一向傲慢无礼,这样整天骂人,虽然能把诸将们都吓唬住,但是却不适合笼络住真正的人才。您看您现在拜大将如同使唤小儿子,这就是从前韩信不肯屈就跑了的原因啊。您得真正地拜将,择一个良辰吉日,斋戒了不吃猪肉,设一个华丽坛场,准备出玉帛礼器,召集诸将贵宾,然后才可以啊。”
萧何就像一个大媳妇教导刘邦怎么对待小媳妇。刘邦见大媳妇没有跑,终于都一切听他的,叫他就去安排。
消息传出,听说刘邦要登坛拜大将,诸将人人心喜,个个都以为这次拜的必是自己,曹参、樊哙、周勃、靳歙都觉得自己要被扶正,于是纷纷正襟危坐,准备登台领奖。
到了颁奖仪式,刘邦、萧何两人站在台上,萧何拿着个信封,说:“我军大将揭晓的时刻就要到了,经过各界的推选提名,和我们领导班子的慎重考虑,最终被荣选为我军大将的是——”
刘邦接过信封,三下两下拆开,说:“都不要猴急,当侯了的更不要急。我有幸宣布,被荣选为大将的是,半个月前刚刚加入我军的,凭借了他在治粟校尉的出纳岗位上的出色表现,来自淮阴内地的新人——韩信!”
韩信是谁啊,其中有知道这个娱乐明星的,于是场下一片大惊,众人摇头晃脑纷纷寻找,终于在最后一排财务科的座席角上找到了韩信,他穿着盛装,阴沉着脸,随之站了起来。鼓乐齐鸣,目光和烛光一起聚集过来。曹参、樊哙、周勃、靳歙都因为穿了太笔挺的礼服,羞臊难当。韩信心想:这一班猪鸡犬豕一样的笨将,也配乱看我。韩信在没有一个人的掌声的衬托下,昂然静静地穿过席廊,走上台。
他拎过刘邦给他大将之节,站在了中间,发表感言说:“感谢领导班子的厚爱和重托,感谢从前曾经给我饭吃的漂母——当然她今天没有来。如今,我们已经推翻了暴秦,我们为血战赢得的短暂的平静而沾沾自喜,我们觉得秦人不过如此,但是秦皇帝和他的群臣,曾经有过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的雄心和伟绩,而我们在座的各位,于方今天下未定之时,想的只是有尺寸之封,荣妻荫子,望归旧土,我们比起被我们战败的敌人,是不是仍然会被他们所耻笑?我韩信曾在风起云涌或者雨住天明之间,体会着人生无所不在的淡漠和温情,但是,汉王怀抱着他不息的伟大理想,选择了在财务科工作的微贱的我,我愿意以我的肝脑涂地,来回报汉王苦心难寐为之奋斗的未来,我希望诸将群贤的境界和雄心,更在我韩信之上。我相信,未来超越上一个帝国的,使我们被历史和人民所牢牢铭记和敬重的,必是今日在座的诸将群贤!男儿有死,只在死前所为!”
台下响起爆烈的掌声。大家纷纷起立,为这个前出纳而今被萧何力挺为大将的韩信热烈兴奋鼓掌,樊哙鼓得尤其卖力,点着头。刘邦也暗想,这小子还挺能说啊。
随后,刘邦向韩信下拜施礼,韩信再拜回礼。
颁奖仪式结束后的招待宴会上,韩信被请在东向上坐,刘邦朝西向就座。刘邦说:“丞相数次向我说起过你,只是一时沉吟,不知未来怎么设计,所以拖至今天方才有幸向你请教。寡人(当王了嘛,自称寡人)下一步该当如何,将军不知有何见教。”
刘邦具有精神分裂症,对很多人是动辄大骂,但对有些人却是执礼甚谨。可见他不是粗鲁不懂礼,只是觉得有时候骂街也是必要的。
韩信拱了拱手,说:“现在汉王的形势是这样的。项羽把自己的诸将中的功臣都封为了王,大王您的功劳最冠,却偏封汉中,这其实是流放啊。不知汉王甘心否?”
刘邦气愤愤地抖动着胡子说:“寡人岂能心甘,从前我的路线是向西,如今寡人要逆着春天的路线向东!”说完,把铜酒杯(卮)捏了起来,自己给自己灌了一口。
萧何在旁边看了看,给刘邦递上餐巾纸。
韩信说:“如今大王欲东向取路以争天下之权,那岂不也就是对上项王了?”
刘邦说:“正是。”
“大王自料在勇敢、强悍、仁义、刚强四个方面,比较项王起来如何?”韩信问。
刘邦一下子沉默了,感觉到了嘴里的酒余下的苦味,他把餐巾纸在大腿上叠来叠去,一会叠了个小鹤,一会叠了个小乌龟,像一个充满竞争意识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情敌长得帅。最后他说:“都不如他啊。”
萧何把他的餐巾纸拿回去了,让他专心点,不要多动。
韩信避席,就着跪坐的姿势,朝着刘邦下拜了两次,说:“恭喜您,答对了!即便是我韩信,也觉得大王您不如他啊。”
刘邦并没有太生气,他是个意气豁如的人,讨厌别人说假话胜过讨厌别人说真话,正要再问点什么,就听韩信端坐起来继续说道:“然而,臣曾经侍奉过项王,臣请对您说说项王之为人的细节。项王擅长狮子吼,喑呜叱咤,一声怒吼,千人皆废,但是呢,他不能授权任用贤能的将官,所以这只是他匹夫之勇而已,全靠着他一个人的独立部队能打。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有将官士卒闹了病,就哭着,流着鼻涕和眼泪,把自己的饮食分给人家。”
刘邦听到这里,皱了下眉头,项羽这么强,又对自己的人这么仁义,有勇有仁,仁力并举,自己怎么是他对手啊。
孰料韩信继续说:“但是将官有了功,需要封爵赐户的时候,他把大印刻好了,放在手里玩,玩得上面的字迹都磨灭了,还舍不得给人家(倘使这不是韩信为了自己说理的方便而对项羽的诬告,则可见项羽并不愿意分封,前面的大分封实属迫不得已)。所以说,他这只是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对于别人的小病小灾想着关心,但是对于别人心中的大欲望,就视而不见,或者不肯满足之了(搞分封,授爵,满足别人的欲望)。项王现在虽然称霸天下而以诸侯为自己的臣子,但不据关中而定都彭城这下游,也是不智。又违背义帝的约定,把跟自己亲的人封为王,引得诸侯愤愤不平。他分封的诸将之王,一见他把义帝迁逐江南(指湖南,现在的江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