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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我事后也在想,我有恩于他们,他们尚且不追随。若大郎去招揽他们,定然也会遭到拒绝。这番谈话其实也有收获,就是明白了他们的真正态度。”
高士廉点头称是,忽然又想起一事,说道:“外镇之中,李瑗远在幽州,毕竟鞭长莫及。可是泾州的李艺在那里手握重兵,且离京城不远,二郎,你不可不防。”
李世民叹道:“是呀,我本想若能说通李靖和李世为援,即可让他们制约李艺。现在陇西虽有张万岁,可他除了马匹稍多以外,人力形不成气候,难当李艺一击。不错,所谓未雨绸缪,还是要另想防备之策。”
李世民此次以言语试探,明白了李靖和李世两不相帮的态度。虽释去其倒向太子一方的存疑,然他们受恩于己,如今关键时刻却置身事外,心中不免怅然。他口中不说,心中已有定论:今生今世,这两人可为己用,但永远不能成为自己的心腹之人。
时间很快进入了五月,天气一日日地暖和起来,暑气扑面而来。连日里,朝中为了争论一件事情,大家争得脸红脖子粗,缘起太史令傅奕接连上疏要求灭佛。
佛法传入中土至今,崇佛者甚众。像现在的殿中之人,倒有一大半儿信仰佛法。傅奕此疏一出,李渊当堂诏百官议之,殿内顿时乱了营。殿中之人除了太仆卿张道源赞同傅奕之言以外,其余人多是反对,其中以萧瑀最为激烈。萧瑀平时醉心于佛法,且精研有成,常常光顾国内的诸大名刹,有时候还开堂讲道。因其官大名扬,已经俨然为佛界中的领袖人物。傅奕宣读疏议的时候,他气得眼歪嘴斜,待李渊的话音一落地,即向李渊奏道:“佛,圣人也,而傅奕非之。陛下,非圣人者即为大逆不道,请治傅奕之罪。”傅奕不甘示弱,当堂顶了回去:“人之大伦,莫如君父。佛以世嫡而叛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陛下,萧瑀不生于空桑,乃遵无父之教,其罪大焉,请治其罪。”
两人争论的焦点,即是当时佛法和儒学尚未融合时的一个最突出的矛盾。儒家要求从个人本身开始,做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积极的入世思想。而佛法则认为人生是痛苦,世上是苦海,要求人们出家以脱离实际,以达成佛的目的,这是消极的出世思想。当时的儒学处于正统地位,傅奕提出抑制佛法泛滥和尊崇儒学是为了加强皇权。然佛法已得到广泛的普及,为许多人心中的信仰所在。
傅奕搬出了佛法不敬君父的大帽子,让萧瑀无法在皇上面前对答。只见他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他微闭双目,双手合十,喃喃道:“地狱之设,正为傅奕。”宛似念动咒语一般。
李渊很赞成傅奕的意见,其时天下正处于战后重建、亟待恢复生机的关头,对丁男的需求最为紧要,若放归僧尼还俗,即可匹配成十余万户。这样,他们既满足了本身对粮食、帛绢的需求,又为国家贡献了相应的租赋,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于是,李渊下诏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对其精勤练行者,迁居入大寺观,给其衣食,无令阙乏。其余者,悉令罢道,勒还乡里。李渊又规定了寺观的数目,京师之内仅留寺三所、观二所,诸州仅各留一所,其余的全部取消。
李渊此举有其积极的意义,然因佛法深入人心,其诏令一出,天下人言汹汹,以为朝廷又要灭佛。此后形势不稳,发生了不少僧徒及民众围攻当地官府的事件,这就不是李渊的初衷了。
下朝后,李世民心中有事,故意晚行了一会儿。待群臣散尽,他方迈着方步,慢慢沿着甬道走到海池边上。之后继续前行,绕过临湖殿,就到了高大的玄武门城楼前。
李世民并不急着出门,而是一拐弯到了登楼的台阶前,然后拾阶而上。守门的卫兵见秦王突然要登城楼,早有一人慌不迭地上来引路,另有一人飞奔去西侧的临凤阁,自是去通知在那里的常何。
玄武门在宫城之中规模上仅次于承天门,设有三个宽三丈的门道,门道之间的隔墙的宽度都达到一丈二尺。门上设有楼阁建筑,供皇帝临御。整个门楼高有二十余丈,显得高敞雄伟。墙体皆用大青砖砌成,中间的勾缝用糯米汁儿和着白灰黏结,实为坚固的门户。
李世民登到城楼上,只觉一阵轻风刮来,登时消去了刚才登级时沁出的细汗。玄武门的确是京城中的高建筑,向南望去,只见远处的终南山在晴日之下轮廓分明;近处的坊市街陌,俯视如在槛内。李世民极目远眺,更兼和风拂面,不由得心旷神怡。
这时听到一阵脚步声,就见常何疾步赶了上来,他脸色通红冒出细汗,显然对李世民突然来到有些意外,遂慌乱来见。李世民见常何赶到,此时心情甚好,首先言道:“常何,我擅闯你所辖禁地,该当何罪呀?”
常何拱手道:“小人岂敢?秦王位列宰辅,又是天策上将,来此巡视为例内之事。秦王来到,是我等的无上荣宠。”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想不到你入宫禁不久,也学会说如此得体的话儿,哈哈。你不要如临大敌,我来此并无他意,只觉这里风景甚好,来此观赏一回。”说罢,他移步到了北面墙垛之间,指着远方道,“那条白亮亮的带子,自是渭水了。从渭水直到宫城,其间一马平川,并无阻隔。常何,玄武门的地势实在重要啊,你应该牢记肩上的责任。”
“谢秦王训诫,常何不敢有一丝儿的懈怠。”
“唔,这样就好。”说完这句话,李世民将目光移到常何脸上。只见常何模样恭顺,眼神满是敬仰。他忽然又柔声道:“时间真快呀,想起那时你在雀鼠谷里的样子,当时你才十六岁吧?就这几年的时间,你已成为守卫宫禁的将领。”
“是的,别人都说小人的机缘好,小人也是这样以为。想当初一同投军时的伙伴,如今以小人的官职最高。追根溯源,无非是因蒙秦王和太子赏识,从万人丛中简拔而上。”
李世民目光闪烁,稍作沉吟,然后说道:“你的话并不全对。你有今日的地位,主要还是你英勇善战。说我识你,也有些牵强,主要还是太子慧眼识俊才,才有你之今日。”
常何朗然道:“殿下此言,实在让常何汗颜。常何所以投军,缘起那时闻秦王年少英雄,心慕随之。其后太子对我有恩,然探寻源头,还是秦王在雀鼠谷内励我心智,既而拔为军头所致。常何今生今世,实不敢忘了秦王的恩情。”
李世民听了他的这句话,心里顿时释然。看样子常何虽由太子提拔来守卫宫禁,但毕竟官职不大,太子并未将他列为心腹。其中最重要的,常何有着豪爽正直的脾气,其对自己的初衷不改,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
李世民话锋一转,温言道:“嗯,你有此心,我也着实感动。上次我曾经说过,你和我府中的程咬金等人的脾气相仿。唉,可惜他们都出外为官,你们无甚机会见面。”
常何也很是遗憾,内疚地说道:“总之还是常何没福。”
李世民抬步向楼梯口走过去,常何急忙跟随。李世民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看完了这里的风景,我该走了。嗯,常何,我们谈了几句,我觉得甚是投缘,晚间你若是无事,就到我府上去深谈一番,如何?”
常何并不迟疑,答道:“好哇,小人定当前去拜见。只不过小人位微人卑,心里有些惴惴。”
李世民停步道:“嗯?我不是老虎吧?好吧,就这样说。等你下值之后,我让无忌来接你。”
“小人知道府中道路,不敢劳动长孙郎中大驾。”
李世民微微笑道:“无忌发现了一个吃酒的好去处,须他引路才行。就这样定了,你下值之后,无忌在嘉猷门那里等你。”
常何点头答应,在此一刻,他发现李世民的眼光中有一丝异样。
这日到了傍晚,常何果然依约走到嘉猷门。嘉猷门是太极宫的西门之一,位于西面宫墙偏北处,西与掖庭宫相通,是与玄武门距离较近的宫城门。现在守卫嘉猷门的将领为安元寿,常何走到门前的时候,就见他正与长孙无忌立在门侧谈话,显然是在等待自己。常何知道安元寿的来历,他自从武德五年归唐后,即被授为秦王府右府真,长孙无忌和他同为秦王的幕府,两人当然相熟。这时,两人见常何已经来到,安元寿先笑容满面向常何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转入门内。长孙无忌出门上马,也招呼了一声,然后居前领路,引着常何向城南走去。
两人先是沿着朱雀大街缓缓南行,渐渐就出了明德门,长孙无忌并不停止,又向东首行去,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常何见越行越远,不免诧异问道:“长孙郎中,这荒郊野外能有什么好去处?”
长孙无忌但笑不答,只是一味挥鞭疾驰。常何虽然满腹疑云,也只好紧紧跟随。他们这样又行了一阵,就见前面有一处房舍,里面透出亮光,这时长孙无忌道:“到了。”说罢到房前先跳下马来,门前上来一人接过了马缰绳,常何也遵嘱将马缰绳递了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常何影影绰绰中觉得此人似是尉迟敬德,因见无人吭声,也不好问询。
如此阵势不免透出些神秘,常何心里惴惴起来,但想秦王和长孙无忌约自己来此,定然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歹意,就随着长孙无忌进入了院中。他们推门而入房内,灯影下站起一人,那人开口说道:“好常何,你果然依约来了。”常何一听声音,知道说话者正是李世民。
常何急忙下拜道:“秦王有令,小人焉敢不从?只是长孙郎中将我引到这等隐秘荒僻之地,让小人一时难解。”
李世民上前拉起常何,说道:“城内嘈杂,是我让他们寻到了这个所在。我们既然要清谈,还是这里最好。来,你先坐下。”
李世民令长孙无忌打开放在墙角的两口箱子,指着箱子道:“常何,听说你这些年来不事搜刮,名声很好,若靠你那点儿官俸定然积蓄不多。你现在尚未娶妻,到了这个年龄,该有个家了。你拿这些钱先去置一处宅子,再看城中官宦之家谁有出众的小姐,娶来就是。嗯,若其家不愿意,我可帮你前去说项,让你趁了心愿才是。”
常何顺着手指望去,就见箱子里面满满地装着金银玉器,在灯火的映照下,箱子里的黄白之物熠熠生辉。他心里不由得大为震惊,心想这些东西若靠自己的官俸,一辈子也难以积累起来。此时的常何,愈益明白李世民有事情求于自己,遂起身拜道:“小人聘妇之时若有阻难,定然找殿下帮忙。可如此多的金银器物,小人实在担待不起,自古皆言无功不受禄,我委实不能受。望殿下能够体察小人的心意。”
李世民微笑道:“你将有大功于我,这点东西和你的功劳相比,简直是微乎其微。常何,我今日找你,要谈一件大事。”
“小人恭听殿下吩咐。”
“我和大哥的事情,想你定有耳闻,可能所知不详。我今日就将其中详细之处给你说上一遍,待你评判其中是非曲直之后,还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常何到了现在,明白自己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是跟随太子?还是投靠秦王?按照常理,自己蒙太子垂青,将自己简拔而上,又授为宫中禁卫之官,这是天大的恩情,应该跟随太子才是,至少也不能背叛他。可是追根溯源,还是秦王当初在万军之中瞧中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