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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魏卿日常慷慨激昂,现在也学会谦虚了。嗯,夫为人臣,当尽思尽忠,退思补过,方为完美。魏卿,朕听到你这句话,心里其实很欣喜呀。”
魏征再拜曰:“臣今后定将一心致公,与同僚共相切磋。”
“好的,魏卿,朕今日很高兴。来人,赏魏大夫丝绢五百匹。”
“谢陛下。”
李世民又失笑道:“魏卿,你这一段时间得朕赏赐不少啊。若不靠俸禄,也完全可以发家致富嘛。”
“臣发财事小,陛下若能纳谏以兴邦,比起来,还是陛下的收获为多。”魏征说完起身告退,李世民笑容满面,破天荒地起身将魏征送出殿外。经过这一番的交锋,李世民彻底地明白了魏征的心思,此后每每谏诤,他皆言听计从。
第二日的朝会上,房玄龄、王珪、韦挺又提起郑氏之女事儿,三人言之凿凿,认为诏令已发,且郑氏之女并未许嫁,不可轻易收回成命。
温彦博上前奏道:“陛下,臣这里有陆爽上表一道,请予御览。”陆爽即是郑氏之女适嫁的对象,现在吏部任一小吏。
“呈上来。”
陆爽表中说道:“某父康在日,与郑家往还,时相赠遗资财,为两家同好之意,并无婚姻交涉亲戚。外人不知,妄有此说。”其极力表白自己与郑氏之女没有缔结婚约。
李世民看罢,又令人将之送给魏征观看,说道:“魏卿,若如玄龄等大臣来劝朕,你或许会说是他们想顺从朕之旨意。然现在陆爽也极力分辩没有此事,看来也许是外人传说,亦未可知。”
魏征匆匆地将陆爽之表浏览了一遍,坚定地说道:“臣与郑仁基交好,其不止对臣说过一遍,且臣也亲眼看到其文定之物。陛下,此事千真万确,臣不敢虚言。”
房玄龄插话道:“魏大夫,也许郑、陆两家起初有缔婚之意,然主人已逝,此事很可能就此搁置下来。我现为中书令,朝廷制诏皆由此出,一书一诏皆为严肃之事,若轻易废之,就会有失朝廷尊严。”
王珪、韦挺连连点头,显然赞同此议。
萧瑀、陈叔达、封德彝最近也很不满意魏征,以为他风头太劲,动辄将小事说得比天还大。像眼前之事,无非是皇上纳一个嫔妃,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吗?萧瑀出班奏道:“陛下,眼前国事纷纭,这郑氏之女既然未许嫁他人,就依前诏将其选入宫中即可。没必要在这里翻来覆去,虚耗光阴。另外,魏大夫司谏议之事,应从国体大事上着眼,不可在此等琐屑之事上纠缠不清,臣请陛下责之。”
魏征侧头直视萧瑀,大声说道:“萧公,若皇上不明底细将已嫁之女纳入宫中,此事定会传闻天下,说嘴者很多,难道这是小事吗?”
封德彝冷冷说道:“魏大夫,这里为朝会,不可动辄咆哮于廷,有失体统。”
魏征不理封德彝,扭过头来面向李世民道:“陛下,陆爽所以上表,臣想他的意思很明白,他怕陛下与太上皇一样。”
“太上皇怎么了?”
“太上皇初平京城,看到了辛处俭的夫人生得美艳,即夺而纳之。辛处俭时为太子舍人,太上皇遇之不悦,遂令他出东宫到万年县任长史,不许他再回京城。辛处俭到了万年县,心中依然惊惧不安,常常怕难以全命。”当年京城中人大多知晓这件事情,很不以为然。
魏征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要知道李渊毕竟为李世民的老子,为尊者讳,魏征如此直揭疮疤,难道他不会动怒吗?
魏征不理这些,依旧镇静地侃侃而谈:“臣想陆爽所以上表,竭力表白自己,无非畏惧皇权,怕陛下今日虽然容忍他,以后也会阴加谴谪。由此来看,其反复陈说,意在于此,不足为怪。”
李世民脸色平和,静静地听完魏征的诉说。他沉思片刻,说道:“魏卿所言有理,朕多次说过要从谏如流,看来真正做起来就太难了。玄龄、如晦,你们以为呢?”
房玄龄未及言声,杜如晦抢先奏道:“臣以为魏大夫所言有理,陛下多次说过要克制己欲,做国人之楷模,则一言一行不可有失。臣同意罢纳郑氏之女。”
“封公、萧公,你们以为呢?”
萧瑀答道:“道理嘛,确实是这样。只不过魏征言辞激烈,有失为官敦厚之风,若众官皆效之,朝堂上岂非乱了套?伏望陛下责之,以正官风。”
封德彝点头赞同。其实他们明里责怪魏征,内里却有失落之意。李世民即位以后,一开始颇重他们,对如何理政多听他们的意见。然今年以来,形势似乎发生了改变,每每与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人争辩,到了最后,李世民以听这些人的意见为多,这几名老臣的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李世民挥挥手道:“大家既然赞同魏卿的主张,朕以为并无什么不可。看似他当场驳了朕的面子,然这里毕竟为朝堂,比起天下之人来,人数毕竟为少。朕若为顾自己脸面拒不听谏,则谬误流亡天下,这个就失得太大了。昨日魏卿对朕讲了做良臣与忠臣的区别,其间只是一念之差。”说罢,他将魏征对良臣和忠臣的剖析略述了一遍。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
李世民接着道:“历史上的殷纣王、周厉王、秦始皇、隋炀帝并非生来就是暴君,其中有一个渐变的过程。他们太看重自身的威权,以为臣子皆是自己的奴隶,不容他们开口说话。其实君臣合契,有同鱼水,则海内可安。若君王听不到一点反对意见,又谈什么君臣合契呢?萧公,君明臣直,方有鱼水之欢。你们今后只要提出正确的意见,朕定虚心接受。明白此节,就不会再为一点颜面之事耿耿于怀了。当然,妄自尊大与讪谤亦不可取,那是有区别的。”
李世民又对魏征笑道:“魏卿,朕听从你的意见,让郑氏之女仍归陆爽。你为其父故人,其成婚之日你须当场证婚,也算彻底了却此事。至于陆爽,外人定会让他小心翼翼,怕朕报复。朕这里言之凿凿,然终归不信,这如何是好呢?”
魏征道:“陛下胸怀阔大,包容万物,不会行小肚鸡肠之事,这一点臣深信不疑。”
“外人信不信,只好让他们看今后的事实了。嗯,魏卿,朕现在立刻亲手出敕,传令有司后,你可将此敕交由郑氏之女收存。”李世民唤人取来笔墨,然后援笔立就,其敕云:“今闻郑氏之女,先已受人礼聘。前出文书之日,事不详审,此乃朕之不是,亦为有司之过。授充容者宜停。”
李世民知错能改,这件事情很快传扬出去,在坊里道间为人们津津乐道,一时传为美谈。
郑氏之女复归陆氏,然宫内纳采并未停止。长孙皇后先是确定了六尚女官的人选,然后将选入宫内的秀女进呈李世民御览。李世民匆匆看了一遍,重点将授有品级者查看了一番,点头道:“皇后的眼光是不错的,就按你所拟议的为她们册封吧。”
长孙皇后将宫内的事体逐步安定,又开始准备另一件大事,即由后宫主持的皇后亲蚕仪式。古来所传男耕女织,妇人注重桑蚕之事,亦为兴农之重要组成部分。大唐建立后,由于李渊夫人窦氏早逝,宫内未设皇后,若由贵妃主持行此仪式,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因从未行过此仪式。如今李世民初登皇位,多次宣称“农为邦本”,长孙皇后适时决定举行皇后亲蚕的仪式,无疑是对李世民的响应。消息传出,京城士民纷纷议论,并打听皇后亲蚕的日子,想早日一睹为快。
正是孟春三月的时节,晨阳微微露出了红红的头儿,朝露在柔和的光线之下愈发晶莹。经历了一晚睡眠的小鸟开始在树丛之间蹦跳着,吱吱喳喳地鸣叫着,显出清晨的寂静和闲适。车仗辘辘而来,将道边的小鸟惊起,小鸟抖动着沾满朝露的翅膀,忽高忽低不知飞往何处。
看到这些,长孙嘉敏不由得心旷神怡。到了采桑的地点,她对众妃嫔说道:“我们日日处在深宫之中,很少有机会感受到田野的美妙啊。”
阴梦婕依旧是洒脱的性儿,抢先答道:“皇后说得有理。那日臣妾对皇上说起,能否带我们出外骑马一回,谁知遭到了皇上的一番训斥,说如今正是忙乱之际,哪儿有如此心情。”
长孙嘉敏点点头,说道:“是啊,皇上理国劬劳,我们不可给他再添乱了。嗯,等将来年成好的时候,我们可以结伴出来游春。”
即使到了郊外采桑,诸般仪式也不可偏废。那边,主事者已在配座上摆好了笾、豆各十,篮、簋各二,甑、铡、俎各三,里面依例摆放了各种祭品,以行祭礼。祭礼已毕,即开始采桑。这采桑之事并非大家持筐随便采取,也有严格的规定。像采桑人数,即有严格的限制,除了皇后之外,还有内外命妇一品各两人,二品、三品各一人。
司宾官引八名采桑的内外命妇到了采桑的桑树前,让她们执钩筐各就其位。这时,长孙皇后执钩而至,身后跟随一名持筐女官。长孙皇后到桑树前采桑三条即止,然后退回。之后,那八名采桑内外命妇依次到树前,一品者采五条,二品者采九条,三品者采十二条。采桑事毕,车驾返回到禁苑祭坛前,再进行一番祭祀仪式。最后,她们携带桑叶来到蚕室前,将之交给在这里养蚕的外命妇。外命妇将桑叶切碎,然后由内命妇婕妤以上者将桑叶撒入箩中,以喂食蚕宝宝。如此,冗长的皇后亲蚕仪式方告结束。
长孙嘉敏在整个仪式过程中,心情一直不错。只不过在禁苑中发现新来的几名年轻的采女在草丛中抓捕着什么,认为举行大礼之际如此作为非常不庄重,遂派人过去制止。几名采女被带到长孙嘉敏身边接受斥责。长孙嘉敏看到一女手中紧紧握着似是有物,遂令她松开,就见一绿色大蚂蚱弹腿蹦开。长孙嘉敏心里一沉,心道:“怎么这禁苑之中也有蝗虫生成?似非吉兆啊。”因见人多,她仅仅轻声斥责了几句,然后丢开,却怀上了心事。
第五回 陈君宾躬身稼穑 李世民痛失海鹞
这日晚间,李世民阅罢几道奏章,不由得心生烦闷。他起身离座,慢慢踱出殿外,抬头望去,就见繁星满天,月牙儿斜斜地挂在天中。李世民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这个鬼老天,明明悬着雨水在天上,为何就是不落下来?”
屈指算来,自年关过后,至今没有一场好雨下来。其间虽有几次乌云翻滚,落下了几滴雨,然而狂风大作,吹散了满天乌云,天空又晴朗如故。各地来的奏章显示,关中、山东、河北、河南等地旱情严重。临近河渠的地方可以引水灌溉,离水稍远一些的地方只能望水兴叹。如今春种已过,苦于无水滋润,种子难以成活。
那日长孙嘉敏率内外命妇到东郊采桑,归来后对李世民说起,竟然在禁苑内发现了蝗虫的踪迹。这消息更使李世民心里沉重,久旱无雨之后,若蝗虫成灾,今年的收成就难保。想到这里,李世民心情郁闷,扭头唤道:“备马,去禁苑。”
太监们面面相觑,皇上夜里骑马入禁苑,那是从来没有的事儿,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也逃脱不了天大的责任。他们心里虽暗自嘀咕,然碍于皇上的威严,急忙去准备。李世民唤来一名太监,命他先到玄武门找到常何宣旨:由常何带人随行,主管掌灯及护卫事宜。
到了玄武门,就见常何带领一百名手持火把的甲士正在那里等候。李世民此时已生悔意,自己夜来兴起竟然打火把游禁苑,此事万一传入魏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