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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尚书既领悟了皇上的心思,前方之事,我们不用多说。我将后方之事妥善安排,不让你在前方作难。你马上要走,还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办?”
李靖摇摇头,说道:“有杜仆射在京城调度,我大可放心在前方专心打仗。我临去前线之前,要到陇右马场走一趟。听说张万岁在那里养了不少好马,然他仅将二三流马放入军中,要将好马留下配种,很是吝啬。此次与颉利对阵,马之优势攸关战局,我要让张万岁拿出家底来。”
“好,我要专写一函给张万岁,让他以大局为重,听你吩咐。”
“那马贼大字不识一个,能看懂什么?不妨,只要我亲自前去,谅他不会为难于我。”
杜如晦拱手道:“如此,马匹之事由你与张万岁交涉,相信他能以大局为重。李尚书,你前去主持这场大仗,我有一字相送。”
“什么字?”
“快。”
李靖明白了杜如晦的意思,其中有两层含义:一层是颉利正在困窘之时,采取快速的战法,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二层是国内生机刚刚恢复,若被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拖入泥潭,显非李世民之愿。李靖重重地点点头,说道:“新朝气象也是我最珍惜的,请杜仆射放心,我努力打好此仗。我此次去找张万岁求马,也正有此意。”
杜如晦将李靖送出门外,又拱手道:“祝李尚书马到成功,擒虏而归,如晦在京,日日翘盼佳音。”
李靖拱手相谢。
杜如晦折回堂中,派人招户部尚书及兵部侍郎来此议事。他对李靖到阵前主持军事一点都不操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即是为前方筹措粮草。要知一场战事能持续多久,非人力所能左右,为前方提供足够的粮草,实为胜利的基础。然贞观元年之后,迭遭荒年,李世民一再下令开仓赈济灾民,像京师之太仓以及洛、相、幽、徐、齐、并等州的常平仓内,存粮已经不多,以此来支应前方粮草,实有捉襟见肘之感。另转运粮草至前方亦为一难事,李世民不准滥征民力,战事所需劳役不能摊派到百姓头上。
刘政会现在任户部尚书,侯君集以左右将军兼任兵部侍郎,两人一前一后来见杜如晦。
刘政会作为李渊太原起兵的勋臣,平时勤勉办事,谨守本分,没有裴寂那样跋扈。他听说要为前方筹措粮草,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说道:“杜仆射,你最知道现在的家底。各个仓库空空如也,让我如何筹措呢?”
杜如晦道:“我知道。若仓内粮草充足,我也不会专程请你来商议。这几年为赈济灾民,粮食出仓不少。不过今年的收成不错,各州按例收取的租赋都解运来没有?”
刘政会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杜仆射有所不知,自从皇上下令让各州县设置义仓,那些地方官吏如获至宝,铆足了劲儿填满各地义仓,对朝廷征收的租赋并不上心,反而放在第二位。”原来李世民到邓州视察以后,看到陈君宾设置义仓的法儿不错,即诏令在全国推行。
杜如晦明白其中的弊端,说道:“刘公,我们今日就是要好好商量这件事儿。皇上让各州县设置义仓,是想让各州县开辟自救的路子,不能一味指望朝廷赈济。然他们先收义仓之粮,再征收租庸调,其先后秩序不对,可以说是本末倒置。皇上即位后不想滥征民力,则朝廷开支、出征打仗等唯靠租庸调一途。他们这样做,长此以往,朝廷即会成为空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要说服他们明白这个道理。”
“说服?谈何容易啊。这些家伙明着不敢硬顶,往往会搞些阳奉阴违之事。若他们软抗不办,误了军机,不还是我的责任吗?”
“不妨,我们正要借此次军机大事,让他们在期限以内解送粮草到指定位置。刘公,我即刻找皇上请旨,让朝廷颁布诏令督促各州完成今年征收任务。你再以户部名义,召关中诸州、并州及河北诸州刺史来京议事,让他们克日解送军粮。若一时收不上,可用义仓之粮。你先与他们谈吧,若仍然有人顶着不办,你告诉我,我亲自去解决。”
刘政会为难地说:“若让他们来京中议事,关中的也还罢了,像并州和河北诸州,路途太远,会不会误事儿?”
“不妨,这场战事不是很快就结束的,依我估计,至少要用半年时间。像我的仓中之粮,应该能支用两月有余,他们能接续起来就成。”
侯君集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看到粮草的事儿已经定了下来,遂问道:“杜仆射,你唤我来,莫非让我带领兵士前往各州催粮吗?”
杜如晦摇头道:“皇上如今力求实现清明政治,若持刀威逼,那成何体统?朝廷与地方因利益不同,其看法也不同,这就需要说服他们,而不能靠武力。君集,我让你来,是想和你谈谈转运粮草之事。”
“以往战事,转运粮草例由户部组织民力,非是兵部之职掌。李尚书已往前线,兵部的人员就那么几个,确实无能为力。”
“皇上多次说过不许滥征民力,刚才我已与刘公说过,此次要全额征收租庸调,则不能将此次征役摊到百姓头上。如何转运粮草,此次要在府兵身上打主意。李尚书此次所将兵士,基本上以边防戍卒为主,并未从国内征调府兵。我想,一场战事到底能打多久,那是没有常数的,因此要为李尚书准备后续之兵。这后续之兵从何而来,那十二道府兵即为现成的力量。这些府兵战时为兵,无战为农,该是让他们动作的时候了。可拿出四道府兵,将他们动员起来,先作为转运粮草之用,若前方吃紧,再把他们投入战斗,你以为如何?”
侯君集也很干脆,爽快答道:“杜仆射的这个主意好,让他们转运粮草,一来不用民力,二来若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可以就近投入战斗。刘公,粮草的事儿由你来办,转运的事儿不劳你操心了。”
杜如晦点点头,说:“就是这话。我刚才向李尚书保证后方充足供应粮草,刘公,君集,如何具体实施,就有劳两位了。”
李靖回府后略作收拾,即带领亲随三人向陇西奔去。他挥动马鞭催马快行,心里头盘算最多的还是这场战事。
东突厥原来强盛之时,其势力横跨漠北、漠南,然自从薛延陀、回纥反叛独立后,其势力逐渐南移,地盘日益缩小,目前仅龟缩在漠南一隅。颉利与突利一战,更使东突厥雪上加霜,丢掉了对东方的契丹等部落的控制权。满打满算,颉利如今能够统辖的民众不超过五十万,其中能跨马打仗的兵士不超过十五万。李世民此次下定决心讨伐颉利,非常清楚颉利的处境,所以并未大范围地从全国调兵,仅使用北境所屯兵力十五万人。待唐军兵临东突厥境内的时候,定有摧枯拉朽的效果。李靖多年关注东突厥的形势,非常明白双方的态势,他所考虑的是如何实现杜如晦所说的“快”字。
到了第二日午时前,李靖到达飞云谷,谷内衰草低伏,寂静无声,他们很快就到了高墌城下,就见城墙、城楼焕然一新,显是张万岁刻意修缮了一回。城门紧紧关闭,守门兵士需验了行人的过所公文后方才放行。那名兵士看了李靖的过所公文,见上面写着“兵部尚书李靖”的字样,顿时大惊,一面开门放李靖进入,一面让人去急速通报张万岁。待李靖入城后行到半途,张万岁领着数人迎了过来。那张万岁依旧是爽朗的脾气,人未近前,响亮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果然是李尚书驾到。我还想是那些狗才假传信息呢。李尚书,你来了也不早点通报一声,弄得我有点措手不及。”
李靖下马拱手道:“张少卿,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你自然是求马了。”李靖内心里也很佩服这位奇人,他与李世民渊源颇深,然他一心养马,少有其他心思,在马场一呆就是十余年,将唐朝的马政整治得规模越来越大。
张万岁对李靖也很尊敬,也急忙拱手还礼,答道:“李尚书以军机纵横天下,我这个老马贼能为李尚书效力,感觉脸上有光。李尚书,你想要什么马尽管拉走就是,我肯定不会吝啬。”
“好哇,我就是想听见你这句话。走吧,领我到你的马场转一转。”
“李尚书昨日出京,一路鞍马劳顿,今天不如先歇息一下,明日再看如何?”
“不行。皇上有诏,让我到北境主持军事,不可耽搁太久,我明日就走。”
“好吧。左右,牵我的马来,陪李尚书去马场观看一回。”
出了高墌城西门,即是一望无际的浅水原。只见那金黄的草原上,无数的战马在那里或奔跑,或静卧,或饮水,或吃草,冬日的阳光尽管不能驱散寒冷,毕竟也算灿烂,把马场照得如同画儿一般。
李靖目视张万岁道:“张少卿,我此来专寻能耐寒冷又迅捷优于突厥马的马儿,你不可藏着掖着,让我失望啊。”
张万岁微微一笑,说道:“李尚书,我知道有人在京城里说我的坏话。什么将一流之马不示于人呀,什么尽给军中一些劣马呀。哼,他们也忘了我张万岁是干什么的。皇上让我在这里养马,是为了打仗作准备,若战事来临,我还在这里推三阻四,那我还是人吗?李尚书,你说,想要多少匹好马?”
李靖伸出三个指头,说道:“三千匹。”张万岁慨然答应:“三千匹太少,我给你五千匹。我知道,与突厥一战势不能免,这些年我刻意用乌珠穆沁马和西极马交配,已经养下了近万匹好马。走,我领你去看看。”
张万岁一扬马鞭,催动坐骑向浅水原北首赶去。大约行有五里,就见一群大部分为枣红色的马儿在那里散养。李靖抵近一看,见这些马的身上依稀有“玉极骝”的特征,方悟张万岁所言非虚。
李靖点头赞道:“看模样不错,张少卿,你先让他们牵来一匹,容我先试一回。”
李靖骑上一匹枣红马,独自向北疾驰,绕了一个大圈,用时大半个时辰方回。他虽不养马,然也知马之优劣,试骑之后,感到此马可堪为用。他知道颉利所用马匹多为乌珠穆沁马,与这种杂交而成的马儿相比,其速度和敏捷程度都落在下乘。李靖回到张万岁面前一跃而下,开口说道:“张少卿,就要这群马了。念你养马不易,我此次仅要三千五百匹,省下一千五百匹予你。”
张万岁哈哈一笑:“李尚书如此替我着想,马贼在这里先谢过了。”
张万岁说话的时候,脸面正迎着阳光,其一笑脸上皱纹顿现,如核桃皮一般。李靖注意到他比以前苍老多了,想是他多年居于这苦寒之地,又多时在野外巡视马匹所致。李靖心里一颤,有心想让他回京城居住,又想此人天生爱马,若让他离开马群,也许苍老得更快。想到这里,李靖柔声说道:“张少卿,唐初马匹仅有数万,这些年经你调养,能上阵战马已有数十万,功劳可谓大焉。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你养马之时,也不能忘了育人啊。”
“怎么讲?”
“你总有走不动的那一天,若是不将满肚子的马经传授与人,而将之带入棺材里去,连皇上也不答应你。”
“哈哈,李尚书,你要了我的马,还不忘我这个人,你放心,皇上早就想到了。你看,我身后这名年轻人叫韦盘提,原在幽州养马很是有名,被皇上调来辅佐我养马。”
李靖点点头:“这么说,你是后继有人了。”
“正是。”
李靖心想李世民不愧为一世英主,连这等小事都能考虑到,何谈其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