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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明白。”
李世民的话音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大声说道:“权万纪、李仁发两贼未体会朕的这番心意,他们居心叵测,眼目中群臣皆是坏人,以为参倒的人越多,他们的功劳就越大。萧公,他们的行动,与魏征等卿的谏诤有着本质的区别。简言之,魏征等人谏诤,语言激切,然心地光明,而权万纪他们貌似谏诤,其实心地幽暗,实为小人。
“还有,权万纪假传圣旨,在各衙署中安插耳目,他们这样做,一是想向朕邀功,二是想抓住群臣的把柄。若长此以往,他们定然将朝中搅得乌烟瘴气,使群臣人人自危。萧公,到了现在,你还看不出他们的极大危害吗?朕所以错杀了张蕴古,皆是此两贼之功。”
李世民这一番疾言厉色,说得萧瑀低下了头,不敢再接腔。
李世民立起身来,在殿内踱了几步,扭身说道:“朕授你为御史大夫,是让你管好御史台的事务。由此看来,你这些年放任自流,让权万纪、李仁发妄行其是,险些酿成一个大祸端。萧公,这是你的责任。”
萧瑀心里不服,喃喃道:“侍御史监察百官为其职责,若日日端坐衙中,能瞧出什么事儿?”
这句话更加惹动了李世民的怒火,他嘴一张就想大声呵斥,又想萧瑀毕竟是老臣,若当众失其颜面,终究不美,遂缓缓说道:“萧公,打从今日起,御史台的事务你不用管了,你今日回府,要在宅中静静想想这些事儿。十日后,你若想得通,依旧到政事堂议事;若想不通,你来找朕接着辩论。许多事,当时也许看不清,待缓一缓,也许能看出究竟来。”
李世民的话很明白,就是当场罢了萧踽的御史大夫一职,让其回家思过。看到萧瑀一时愣在当地,李世民不待他回答,唤人过来吩咐道:“即刻送萧公回宅。”
萧瑀走后,李世民说道:“看来人的能力确实有差别,像萧公就不宜处理具体事务。朕原想萧公性格耿直,嫉恶如仇,才让他知事御史台。出了这档子事儿,还是朕任人不明啊。”
房玄龄问道:“陛下,萧公去职,今后谁来主持御史台呢?”
“马周。朕以前说过,要不拘一格选人才。这一次,我们就从马周试起。不讲资历,给其历练的天地,试一试他的本领。玄龄,可让吏部暂册马周为御史台主事。”
王珪谏道:“马周原是布衣,其沐浴皇恩,扶摇直上,会不会引起人们的非议?”
“朕唯才是举,马周到底行不行,过三月后,大家再来评议不迟。”
群臣躬身退去,李世民唤过长孙无忌,说道:“萧公性格刚强,宁折不弯,老而弥辣。他经历了今日的事儿,心中定然抱屈。你明日去他府中,代我致言,让他好好思索,不要想岔了念头。”
长孙无忌道:“不妨,萧公毕竟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今日议事冲动,过了明日,自然会平静下来。”
“然他毕竟为老臣,经历这两番罢官,颜面上肯定挂不住。你对他说,十日之后,请他到政事堂议事,不用再找我来辩论了。”
“万一他坚持辩论呢?”
“那也由着他。”
过了十日后,萧瑀径直到政事堂议事。他思来想去,觉得李世民一直礼敬自己,且仍许他参与朝政,也就没有脾气找李世民辩论。
戴胄禀承李世民“宽法慎刑”的旨意,对解来人犯逐个审讯,妥善断案。到了这年年底,全国被断死刑者仅仅二十九人。
消息传出,朝中一部分人顿时哗然。他们认为如此宽大,一些刁民劣徒难得教训,会愈加狂妄,进而荒弛法制。这些人知道戴胄是禀承了李世民的旨意,不敢在朝堂上当场提出,然心有不甘。这日朝散之后,他们在朱雀门前唤住戴胄,向他兴师问罪。这其中,以鸿胪寺少卿苏世长居首。
苏世长原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李世民登上皇帝之位后,根据其善辩能言的特点,让他与唐俭、温彦博一起对付东突厥。苏世长善于外交辞令,胆子又大,让他出使番国确实用其所长。贞观初年,东突厥国势强盛,苏世长到了突厥牙帐,一点都不示弱,常常敢于和颉利争辩,其辞色不屈,可谓不辱使命。这样一来,弄得颉利没办法,就想拿钱财珠宝来贿赂他,孰料苏世长软硬不吃,当场拒绝。回到长安,李世民得知了这个消息,赞扬道:“苏卿犹如古之唐雎,在国势悬殊的境况下,能够不辱使命,委实难得。”
苏世长这会儿将其言语如刀似箭地掼在戴胄的身上。
“戴胄,你站住。老夫问你,天下有那么多犯重罪之人,你为何将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古往今来,老夫也曾听说过有卖狱之事,然都没有你卖得如此干净,且如此大胆。”按照官品,苏世长犹在戴胄之下,然他与李渊交好,又放浪大胆,任何人都不怕,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外人都让他三分。他可以直呼朝中任何大臣的名字,毫不顾忌。
戴胄脸上很平静,没有一点被激怒的样子,沉静地说道:“我是否卖狱,苏公你说了不算,我不承认你们又不信。怎么办呢?最好由谏议大夫上表参我,再请御史台派人来大理寺核查清楚。若最后查实我确实有卖狱之事,我愿自己把自己锁起,自行入狱。”
苏世长一瞪眼睛,大声道:“好哇,想不到我朝的大理卿竟然是一个无赖之人。你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摆明了以为我们没办法治你。好,我们算是一帮愚民,可当今皇上呢?难道你能逃过他那锐利的眼睛?”苏世长在这里说话,那些附和之人难以插进话来,只好随着苏世长的话尾,齐声道:“对呀,对呀。”
苏世长又忿忿说道:“哼,你行卖狱之事,难道是光明正大之举吗?这些事儿,你定然做得十分隐秘,让御史台来人核查,他们既无物证又无人证,你有恃无恐想让他们当众丢丑?”
这句话弄得戴胄哭笑不得,他苦笑道:“苏公,让御史台来核查的是你,现在不让来查又是你。你说,你们到底使用何种法儿来查我?你们一口咬定我行卖狱之举,可是呀,凡事要有些证据。”
“哼,若有证据,还能容你大摇大摆来上朝吗?戴胄,其实你卖狱事小,还有更不能容忍的地方。”苏世长口口声声将戴胄卖狱的事坐实了,戴胄知道他口上的本领,也懒得与他争辩,仅淡淡地说了句:“苏公,要知诬陷也是一桩罪过呀。”
苏世长却没有听清这句话,依旧慷慨激昂地说道:“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长此以往,国中卑劣之人见此情景,定然不畏惧国法,致使犯罪者日众,使朝纲废弛。戴胄,你莫非没有看到这种后果吗?”周围人跟着起哄,齐声道:“对呀,对呀,若形成这种局面怎么办?”
戴胄沉静说道:“大理寺仅是决断案件的一个环节,上有皇上、刑部,下有州县府衙。每决断一案,并非由大理寺独断专行。”
苏世长说道:“不错,是这个理儿。然大理寺负责具体审理州县报来的案子,再将结果报给刑部,其审理的过程对案件举足轻重。戴胄,你以为老夫是糊涂之人,不明白其中有猫腻儿吗?”
戴胄依然神色平淡,他将声调提高了一些,大声说道:“诸位,我在这里就是再百般辩解,你们总归不信,怎么办呢?建议你们找御史台来查验大理寺,或者从其他途径探访大理寺卖狱的证据。我今日在这里放下一句话,若你们查实我戴胄受了人犯的一金一银,此事不用多说,我自然主动到皇上那里请罪。若是我的属下受了贿赂,除了要办其罪之外,我戴胄也与其同罪。”
人丛中又有一人嚷道:“你还是老调重弹。”
戴胄不理他,自顾自说道:“至于你们的担忧,说现在采取了宽仁的原则,会引起朝纲废弛,秩序混乱,其实很有道理。法制的精神主要有两层含义:一者,使天下之人知道何为守法,何为犯法,进而循规蹈矩,秩序井然;二者,欲令天下之人产生畏惧之心,如各种刑法,其作用非为惩罚犯事者本人,更大的作用是用来警诫天下之人。由此来看,我大理寺不单单是一个判断案件的衙门,若能在判断案件过程中达到教化天下的目的,则宽法慎刑,对犯事者本人也起到了教化的作用,其功大焉。”
苏世长嚷道:“教化天下非是大理寺根本职责,你东拉西扯,无非想掩盖你放纵人犯的劣行!”
戴胄并不恼怒,耐心说道:“苏公,我尊敬你的直率和真诚,然在这件事儿上,你有些过于固执了。想秦王朝用苛律严刑,陈胜等人因大雨阻路不能按时到达戍边位置,按律当斩,终于激起他们揭竿而起。你以为,用严刑苛律就能阻住罪恶的根源吗?非也。恰恰相反,人之性格中有善恶二途,扬善抑恶,才是根本所在。皇上旨意让我们宽法慎刑,即是想让人们自觉为善,正本清源。”
戴胄不待苏世长回答,即拱手道:“苏公,我有公事在身,恕不奉陪了。我今日将其中大致道理讲了,至于你们认同不认同,可多方求证。你们欲寻我罪,那也由得你们。”说完,他推开围观的人们,大步出了朱雀门。
戴胄的这番话激起这帮人的更大愤怒,他们慷慨激昂,商定要联名上疏,一定要参倒戴胄。这其中自然以苏世长为首。
李世民一开始看到这道上疏,并不在意,觉得这是苏世长他们小题大做,就将之放在一边。两日后,他又想起这个题目,觉得其中大有深意,不能置之不理,遂在朝堂上叫苏世长,问道:“苏卿,朕看了你们的联名上疏,你们欲追究戴卿吗?”
苏世长躬身答道:“不错,臣等以为大理寺放纵人犯,一来有卖狱之嫌,二来实乃祸害国家之举。那日臣等当面质问戴胄,他抬出陛下的牌子,还将臣等教训一番。”
李世民笑道:“你们以国事为重,敢于直抒胸臆,率情而作,朕很欣赏。自贞观初年开始,朕导人谏诤,终于形成今日广开言路之局面,朕心甚慰。苏卿,朕希望你保持如此精神,见到不合理的事情,可以直接说出来。”
苏世长答道:“请陛下放心,臣这等脾气,至死难改,只要不招烦就好。”
李世民点点头,将戴胄唤了出来,说道:“戴卿,苏卿他们参你,非是对你个人有意见,实因他们不忘国之大体,你明白此节吗?”
“臣明白。”戴胄躬身答道。
“知道就好。苏卿,戴卿在这件事儿上没有做错,他确实秉承了朕的旨意。现在使用的还是《武德律》,其中条目不免苛刻,朕嘱玄龄、无忌他们要以‘宽法慎刑’的原则成就新律。现在新律未成,戴卿的所作所为与《武德律》相较,肯定要宽宏许多,这怪不了大理寺。”
苏世长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臣等无话可说。”
“你们无话可说,朕今日却有话可说。你们所争执的看似一件小事,其实其中蕴藏有很深的意思。大家回忆一下,贞观初年我们曾定下‘抚民以静,唯重教化’之国策,这些年我们做得怎样?魏卿,你是当初的首倡者,可由你来回答。”
魏征出班道:“陛下当时定下‘抚民以静’之国策,并辅以已故杜仆射所提四条措施:曰去奢省费,曰轻徭薄赋,曰选用廉吏,曰使民衣食有余。该国策即是以农为本,兴农为要。经历了这数年时间,已经收到很好的成效,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至于‘唯重教化’,陛下接受秦朝及前隋使用苛政严律之教训,不以霸道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