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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师嘴张了几张,抬眼见窦建德那坚毅的脸庞,心知再多说也无用处,遂退出营帐。
窦建德走出营帐,就见全体夏军已经饱食一顿,开始在王伏宝的指挥下整队,前锋已经出发向虎牢关前开进。为了壮大声势,王伏宝集合了全军的鼓钲排在最前列,只听鼓声如雷,大队轰鸣而进。窦建德此番倾巢而出,板渚营内仅仅剩下不到一万人留守,其余人马若一字长蛇,连绵二十余里蹚起了厚厚的浮尘。前锋到了汜水边不再前进,后续人马自北向南沿着汜水阵列。这是窦建德的主意:今日天热,须依可饮水之地方可避暑。
早有唐营哨探将夏军进发的消息报给李世民,其时他正带领众人站在关上城楼上向东方眺望。只见炎炎日头下面,夏军前锋已抵汜水边,征尘遮蔽天日,旗幡鲜明,并开始在那里排兵布阵。
李世民回首一笑,对众人道:“窦建德终于按捺不住,还是来了。没想到这名农夫老儿不识气候,偏偏选了这样一个毒太阳的日子来挑战。哈哈,想他当初定是惯在炎日下耕锄,视暑气为无物呢。”
眼见大战在即,众人虽久经沙场,心里头还是有一丝紧张。李世民此番调侃的话儿一出,人群中发出轻松的笑声。
李世民转对长孙无忌道:“无忌,你现在就去河边,让王君廓燃起三堆狼烟,招呼史大柰将那群马渡过河来。”长孙无忌领命而去。
汜水边上的夏兵陆续前来,沿汜水河向南排阵,十余万人马绵延铺排,自北向南列队二十余里,一直忙乱了一个多时辰。李世民带领众人一直在城楼上定睛观看,长孙顺德和程咬金等人劝李世民及早出击,趁夏军立脚未稳就冲杀过去。李世民仰望天上的毒日头,摇头不许,说道:“古来多有‘渡河未济、击其中流’的战例,今天我们却不适合。一者,河北之马尚未返回;二者,我们有险关可守;三者,天上的毒日头是我们的好伙伴。记得春秋时候齐鲁长勺之战,与今日很有相似之处。薛先生,此次兵出虎牢是你的主意,这里现在左右无事,你就将这段故事说说如何?”
薛收微笑道:“秦王,这段故事人皆知之,并不用说。”
程咬金道:“薛先生,你口才甚好,切莫推辞。什么长勺短勺之战,咬金一概不知。”
薛收见尉迟敬德等人也露出渴望的神情,知道他们并不甚明,遂言道:“春秋时代,诸国纷争。鲁庄公十年,与鲁国相邻的齐国君主齐桓公任用管仲等人,将齐国整顿得有条有理,好是兴旺。当初齐桓公即位后,鲁庄公还想支持公子纠为齐国的国君,惜未成功,惹得齐桓公大为恼火,这日整顿兵马来讨鲁国。当时齐强鲁弱甚是明朗,闻听齐国来犯,鲁国内一片大乱。鲁庄公六神无主,无奈间带兵迎战。这时,一名为曹刿之人求见鲁庄公。
“两军相见,齐人击鼓,鲁庄公也令击鼓相斗。曹刿以为不可,上前劝说缓击鼓,庄公从之。待齐军擂了三次鼓,曹刿方才令鲁军击鼓出战,果然打得齐军大败。
“事后鲁庄公询问曹刿何以先不击鼓,曹刿答道:‘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李世民微笑道:“咬金兄,今日之战也用曹刿之计。不过不用鼓声,却用毒日头。若夏军击鼓,我军也可回应鼓声,兵马并不出击。我们在关上饮水休息,就让他们在日头下暴晒,待其气衰之时,我们再一鼓作气。咬金兄,这操鼓回击一事就由你负责如何?诸位,窦建德现在渡险而喧嚣,是无纪律;逼城而阵,有轻我之心;我按甲不出,其勇气自衰。阵久卒饥,势将自退,届时我们追而歼之。为将者不可拘泥古义,这是药师兄常常说的话,我们今日试将曹刿之计稍加变化,且看效果如何?”
程咬金欣然领命,众将领也深然之。
李世民见夏军还在那里排兵布阵,己方这边好整以暇,很是轻松,笑道:“就让他们在那里晒过午后,我们好好观看他们的窘态。萧公,眼前夏营中的孔颖达与你甚是相熟,听说其年少之时学识超凡,竟然惹人嫉妒,遭人暗地里刺杀,真有此事吗?”
萧瑀陷入回忆之中,悠悠说道:“确有此事。孔颖达生于冀州衡水,其年少时就熟谙四书五经,大业初年举明经高第,被授为河内郡博士。那年隋炀帝一时心血来潮,征召各地的儒官齐集东都洛阳,就在太微殿里设立辩堂,让群儒辩经书微言大义,识先贤弘词博论。其时国子监众名儒当堂讲论,各郡来的儒官洗耳恭听,并不敢轻易发言。其中的孔颖达最是年轻,他先是听言,觉得他们的谬误甚多,那日名儒们讲论《尚书》、《周易》,孔颖达实在忍耐不住排众而出,当场斥他们歪解,并且逐条批驳。他词锋犀利,将那干人说得目瞪口呆,无以为对。这群人深以为耻,暗地里买通刺客欲刺杀孔颖达。这事儿被杨玄感得知,将孔颖达接入府内居住多日方才避过此难。”
李世民哈哈一笑:“我真想不出这帮孔夫子的门徒还会来这一手,枉读了圣人的诗书。”
萧瑀叹了一声,说道:“是啊,后来这刺杀之事还是传了出去,学子们顿时哗然。孔颖达经历了这番变故,将锋芒收敛了许多,就在书房里精研训诂之学。我朝的颜师古也是训诂名家,然其学问还在孔颖达之下。”
李世民又问:“除了孔颖达,还有一个虞世南,文名远播。萧公,我知道其兄虞世基的恶名,这虞世南和其兄的品行甚是不同吗?”虞世基在隋炀帝时任内史诗郎,深得隋炀帝宠信。随着权位日重,他对隋炀帝献媚阿谀,隔绝下言;当权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若市。隋炀帝的一大半恶行,他都参与其中且推波助澜。及至江都兵变隋炀帝被杀,虞世基因民愤甚大一同被斩。
萧瑀道:“这事儿也透着奇怪,他们两个一母同胞,同为一师所教,同为一殿之臣,又住在一起,两人的性子却截然不同。虞世南那时任秘书郎、起居舍人,平素安分守己,勤恳本分,其更有‘三绝’闻名天下,一曰博学,二曰文辞,三曰书翰。他沉静寡言,笃志勤学,精思不倦,在朝野里口碑甚好。当初助纣为虐的虞世基即将被杀时,虞世南抱着其兄放声大哭,请求宇文化及允许他替兄一死。那宇文化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杀虞世基而不株连虞世南,实是碍于虞世南的好名声。秦王,要说与虞家的熟悉程度,当时德彝和虞世基来往甚频,他所知要比我更多。”
一旁的封德彝顿时脸现惭色,当初他与虞世基交好,世人皆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虞世基专任佞谀,封德彝作为其仆从,也好不到哪里去。萧瑀现在话锋一转,其实是轻轻刺了他一下。
李世民明白萧瑀的意思,为了不使封德彝当场难堪,不作深问,转对房玄龄道:“玄龄,此次一定要将虞世南请来当你的助手。你掌理文牍,我又派你办些七杂八乱的差使,虽有如晦助你,你的担子也太重了。”
房玄龄喜道:“世南若入府中,不只是秦王之福,我和如晦也可旦夕学习。”
众人见大战在即,对面的夏军阵列已经排定,李世民视若无睹,反而在这里谈论往事掌故和敌营人物,一时觉得很稀罕。
李世民忽然叹道:“我想不出窦建德将这些人物收罗军中有什么用处,莫非养在那里图取一个虚名吗?”
杜如晦微微一笑,说道:“这些人放在军中纯粹是摆设,并未起到作用。窦建德起身农家,手下将领与他称兄道弟,外人说窦建德最重义气,其实所视不高。窦建德和将领们平素压根就瞧不起读书之人,前次凌敬献了一条绝妙好计,惜未采用,从此事上就可见一斑。”
杜如晦话音刚落,猛听见对面夏营里传来一阵滚雷似的鼓声。声音从二十余里长蛇阵里不绝地发出,在炎热的天空下犹如一阵疾风着地卷来,平添了一层热意。和着鼓声,夏营里兵士齐声喊叫,人声竟然盖过了鼓声,这是夏军在邀战。
程咬金指挥众鼓手将鼓搬到城墙上,闻听对方鼓声少歇,程咬金手一挥,唐营鼓声顿时响起。虎牢关城墙并不算长,墙上地方有限,发出的鼓声较之夏营就差得多了,又没有人声配合,唐营声势顿时让对方给比了下去。很快,夏营兵士听到唐营鼓声太弱,不禁发出一阵哄笑。
唐营擂了一阵鼓停了下来,一霎时,阵前出现了一阵难得的寂静。夏军将士眼睁睁瞪着虎牢关大门,想象唐军应该走出关门排阵,谁知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唐军还没有任何动静。蓦地,如雷般的鼓声又从夏营里发出,这是他们的第二通鼓。关上唐军鼓手应景似的与之回应,随后又复归寂静。
夏军见唐营没有一点出关迎战的意思,实在按捺不住,居中的阵列中拥出一帮人马,人数约有五百名。他们涉过汜水河,直奔关下而来。领头的正是王伏宝,窦建德遣他到关前溺战,王伏宝觉得长孙安世能言会道,就让长孙安世和王琬随行。
五百人马到了离城八百步的地方站定,王伏宝清清喉咙,用他那大嗓门向关上喊道:“关上唐军将领,我皇有书致秦王,望速传递。”说完将一封信绑在箭杆上,驱马前行三百步,弓如满月,“嗖”的一声将信射到关上。
左右将信呈给李世民,他摆摆手看也不看,说道:“不过是些陈词滥调,有什么看头?叔宝兄,你嗓门洪亮,就与关下那将对上几句如何?”
秦叔宝走到城垛间,探头向下喊道:“夏军将领,秦王现正在河北牧马,没有时间看你这封鸟书信。我名秦叔宝,你姓甚名谁快快报上名来,若没有什么话说就回阵去吧。”
王伏宝报了自己姓名,大声喊道:“秦叔宝,我知道你的名头。人言你勇猛刚强,为何今日大军当前,你却缩在关上当缩头乌龟?”
后面的王琬和长孙安世也走上前来,长孙安世道:“秦将军,此前我们同为一殿之臣,如今夏郑联手,唐家势落,你不若反了唐家,我在皇上那里保举你。”
这边的秦叔宝尚未答话,一旁的程咬金忍耐不住,破口大骂道:“简直是做你他妈的春秋大梦。”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李世民也不禁露出微笑,他的目光游移关下,突然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说道:“真是一匹好马也!”原来王琬衣甲鲜明,座下的马骑更是神骏。
罗士信识得此马,说道:“这匹马名为‘玉花骢’,原是隋炀帝的御用之马,被王世充得之,不料现在成了这位纨绔哥儿的坐骑。”
秦叔宝声如铜钟,大声斥道:“长孙安世,王世充朝不保夕,你还在这里厚颜吹牛。我知道你不乏见识,如何似在梦中?王伏宝,秦王已经致书夏王,唐夏不再交战,你退河北,我据关中。事儿说得如此明明白白,你却在这里苦苦纠缠,是何道理?”
“秦叔宝,你是白日做梦!我皇此来,为解洛阳之围,你们若从此退回关中,返郑侵地,早就和了。”
王伏宝话声刚落,就见三骑从关内冲出来,为首一人脸似黑金刚,正是唐将尉迟敬德。王伏宝措手不及,一边抽出兵器,一边往后退。瞬间,尉迟敬德的乌骓马就冲到面前,王伏宝挥刀迎战,谁知尉迟敬德并不与他交手,让随行两人绊着他,自己挥槊直奔王琬。
其时王琬策马几个起落,即将退入五百军阵中,尉迟敬德大喝一声,如同晴空里打下的焦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