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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敬德平时难受半点委屈,今日被程咬金等人奚落,一声不吭,已是大违常性。他嗫嚅道:“殿下知我……”
秦叔宝悄声道:“殿下,杨文干谋反,应该将他带回长安交有司审讯才是。他现在轻易死了,岂不便宜他了?”
“不妨,杨文干谋反是天下皆知的事儿,事情明摆着,他死与不死,无须辩驳。不过叔宝兄说得对,这厮现在死了,毕竟可免许多苦楚。”李世民脸现喜色,声音渐大。
尉迟敬德接过话儿:“殿下,那杨文干临死时受的苦楚,也不算小。嘴里塞着布团,一开始发出呜呜的声音,如猪叫一般,到了最后,他竟然将布团吞入肚中,那番滋味,委实难受。”
长孙无忌道:“程将军说得不错,敬德现在变得铁骨柔肠起来。”
程咬金道:“当然,黑子现在又娶了林刺史的女儿。这名夫人生得既美,又有似水柔肠,黑子转了性子,与她有关哪!”
尉迟敬德的夫人苏氏病逝后,经长孙无忌说合,尉迟敬德娶了绵州刺史林同洲的女儿为继室。蜀中女儿身材窈窕面容姣好,更有一番水蜜似的风情。两人成婚后甚是恩爱,这林氏夫人还有一般好处,就是善待前房独子尉迟宝琳,使尉迟敬德更是敬重她。其成婚之日,尉迟敬德邀天策府众属吃酒。见到他那娇小的新夫人,众文官也还罢了,唯这帮武将见敬德那黑粗的身材配上这个娇娘儿,不免心热,取笑说尉迟敬德是老牛吃了嫩草。武将之间说话最为不堪,种种粗俗之处难于尽表。
众人见程咬金又想取笑尉迟敬德,那是听熟的老套子,遂一笑即散。
第三十二回 太子负荆诉冤屈 封公鼓舌释疑窦
那日凌晨,李建成带领十人走到离仁智宫还有十里的地方,就被守卫之兵拦下。羽林军副将亲自前来盘问,又入宫向马三宝请示,这样一来一回折腾到天色微明。李建成被准一人入宫,他在羽林军兵士的夹持下行到西门,又被告知在西门外等待。李建成贵为太子多年,何尝如此落魄,心里灰暗之极。
到了用早膳的时候,马三宝令人给李建成端来膳食。李建成满腹心事,无心进膳,他这几日一直难以入眠,又经此长途跋涉,神色显得很疲惫。马三宝见他这个样儿,两人毕竟共事多时,心中就升起了怜悯之意,低声道:“太子,皇上现在未起,殿下知道,他这几日也倦得很。他若召见殿下,看来至少要过上一个多时辰。殿下先将就着吃些饭,我再让他们弄些温水过来,你再净净面。这样,呆会儿去见皇上,就有些精神气儿。”
李建成心急如焚,试着夹起饭菜送入口中又难以下咽。他还是听了马三宝的建议,用温水好好地洗了一把脸。这样稍微整理一下,样子就清爽了许多。李建成知道李渊素有洁癖,自己若以邋遢的样儿去见,定会招致更多的厌烦。
巳时三刻,一名太监匆匆过来传旨,宣李建成入殿觐见。
李建成一路行走,脑海里一片空白。待他即将跨入殿门的时候,脑子中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临行时魏征的那番话:“太子,此行凶险。皇上面前,你须临机表现,剖说明白,方能救助自己,别人是帮不了你一丝一毫的。”他顿时恢复了常态,凝神打量殿内的情景。
只见李渊坐在居中的龙案之后,双手按在案上,脸现怒色。他急忙急行几步,“扑通”跪倒,口里说道:“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李渊沉声说道:“孽畜,你知罪吗?”
李建成叩首答道:“儿臣奉父皇之命居京城监国,牢记自己的责任,终日勤勉办事,不敢负了父皇的嘱托。要说日日处理政务,难免挂一漏千,父皇但有训诫,儿臣定当改正。”
“哼,你还在这里嘴硬,知道我为何将你召来吗?”
“儿臣委实不知。”
“你自己做的好事儿,事到如今,还在这里佯装不知?我问你,你认得杨文干这人吗?你教唆他举兵反我,想谋夺我的皇位!”说到这里,李渊怒火更盛,立起身来,抓起案上的一个玉石镇纸,“呼”地掷向李建成,李建成本能地闪身躲避,镇纸“啪”地落在其侧,摔得粉碎,这更激发了李渊的怒火,吼道:“我已立你为太子,为何如此性急?你若想早日登皇位,可以明对我说,我自会让你,难道定要取我这项上人头才算达到你的目的?”
李建成一听,急忙磕头不已,须臾间,满额流血,他辩白道:“父皇,那杨文干确实由儿臣举荐,被授任庆州都督。儿臣见他能文能武,为一可造之材,对他也较为看重。杨文干说庆州居于边陲之地,想练兵以防突厥,儿臣应他之求助其一些戈甲,这些事都是有的。然说儿臣教唆他反叛,这是没有的事儿,望父皇明察。”
“你还在这里嘴硬!告你的人就是东宫之人,他们现在这里,我让他们过来,你与他们对质。”说罢,他转向一旁的马三宝说道,“去,把尔朱焕、桥公山给我带上来。”
马三宝转身出殿,很快将尔朱焕、桥公山两人带上殿来。
李渊手一伸,指向两人道:“孽畜,好好看清了,别对我说你不认识他们两人。”
李建成抬起头,只见他两人满面沾满血迹,模样着实可怖。他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脸上绕了好几回,敢是心中有鬼,尔朱焕、桥公山两人不敢与他正视。李建成看了一会儿,又复低头对李渊道:“父皇,这两人确实是儿臣府中之人。前些日子,儿臣派他们前往庆州,给杨文干送去一些旧戈甲,至今未回。”
“好,你既然认账,那他们的话也是不会错的。尔朱焕、桥公山,朕为你们做主,当着太子的面,不要有什么顾虑,把太子曾给你们说过的话复述一遍。”
两人先是踌躇了一会儿,方由桥公山将太子令杨文干举兵的事儿说了一遍。
李建成听完,“腾”地起身,作势要抢侍卫之剑,被马三宝拦腰抱住。李建成气得脸色灰白,语不成句,骂道:“你们——你们两人害我!好哇,不料想,我养了你们这两只白眼狼。你们到底受了何人的指使?竟然敢来陷害我?”
“孽畜,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说的?”
李建成长号一声,其声凄厉惨痛,又向李渊磕头不止,泣声道:“父皇啊,这尔、桥两人明显受人指使,是想来陷害儿臣的。儿臣现在已居太子之位,位居尊位,夫复何想?再退一步说,儿臣果有异志,这尔、桥两人在东宫之内位居卑微,此等机密大事,儿臣岂能与他们商议?且他们说儿臣传话给杨文干,就是一个极大的破绽。若杨文干听命于儿臣,他若举兵,儿臣难道没有一信物为凭?他们传话给杨文干,杨文干会相信吗?”
这席话说得很有道理,李渊听来不觉心里一动。觉得这几日一味恼火大郎,并未将事件的诸种细节详加考虑。一旁的马三宝却心里打起鼓来,他瞟了一眼尔朱焕、桥公山,见他们两人脸色惊惧,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
李渊很快镇定下来,喝道:“巧舌如簧!我问你,你既为太子,该当勤勉办事,精心辅佐才是。你却从幽州调来甲士,号称什么‘长林兵’;又送兵甲给杨文干,暗中培植身边势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养兵蓄士,那是有司负责的事情,至于调兵出行,朝廷自有规制。你这样做,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什么?”
李建成再顿首道:“所谓‘长林兵’,那是京中一些心怀叵测之人给喊出来的,请父皇查一查,朝廷按例为东宫配备的宿卫人数却是不敢超了一个。”
“你还敢嘴硬!自从你入殿以来,句句顶撞于我,难道是朕错了吗?”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觉得此事太冤,唯想辩个明白,为父皇释疑。”
“你辩吧,终归什么时候气死了我,才称了你的心意。”
这一刻,李建成的心思变得清明起来,忽然变得刚硬,他立起身来,说道:“看来儿臣今天不管说什么,父皇终归不信。好吧,儿臣只有一死,方能释父皇之疑。”说完,他猛然用头向左边的圆柱撞去,只见他身影一闪,头已触柱,人马上昏了过去,身子也轰然倒地。
这一举动仓促,马三宝及旁边众人竟然来不及反应。待得他们抢上前去,只见李建成昏厥于地,头上裂开一个大口子,鲜血不绝涌出。马三宝撕下衣摆一角,胡乱在其头上缠了几下,然后一迭声召御医前来。
李渊见状惊愕万分,毕竟父子之情相牵,他情不自禁绕过龙案,上前查看究竟。这时御医匆匆赶来,为李建成仔细包扎。看样子伤势很重,流出的血很快又浸透了绷带。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李建成悠悠醒转过来,看见李渊正看着自己,眼神中透出关切的样子,他有心想说话,然嘴张了几张,终归无力,无法言说。
李渊挥挥手,说道:“抬下去,抬下去。”说完,他又回到龙案前,颓然坐在龙椅上。
马三宝走过来,问他如何发落李建成。李渊叹了一声,说道:“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怕他跑了不成。他在宫里是不能住的,你把他抬到西门外的营中好好看管,养伤为主吧。”
马三宝低头道:“三宝为太子的属下,若让臣去看管太子,别人会不会以为不妥?”
李渊不禁有些恼怒:“怕什么?就这几日的工夫,你怎么也变得疑神疑鬼了?你但去无妨,朕信你就成。”
马三宝安顿好李建成,想起李建成说的那番话,心里越想越怕。他趁着现在来西门营中的机会,悄悄来到房玄龄、杜如晦的帐前。
李建成被圈禁的消息,这会儿已像一阵风传遍了整个营中,房玄龄、杜如晦正站在帐外观看那边的动静。见到马三宝向这边走过来,两人忙将他迎入帐中,房玄龄最是心细,又出外绕帐看了一遍,见无闲人在侧,遂唤来侯君集立在帐外把风。
帐中马三宝将殿内刚才发生的事儿简要地叙述一遍,最后说:“这确实是一个极大的破绽,万一有人追着不放,那尔朱焕、桥公山两人难以自圆其说,何况——”他欲言又止,脸现忧色。
“何况这尔、桥两人的嘴到底紧不紧,你的心里也没有底儿,是吗?”杜如晦接过话来。
马三宝点点头。帐内三人一时沉默起来。
马三宝立起身来,说道:“这里人多杂乱,我不能多呆。请两位先生拿一个主意,晚间我可趁来看太子的空儿再来。如今秦王不在,事不宜迟,这事儿要早些定夺才是。”
说完,他匆匆掀开帐门,疾步而去。
房、杜两人在帐内坐定,沉默了许久。房玄龄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晦,你瞧这事儿,怎么越办越没底儿?”
杜如晦道:“秦王的这步棋,现在看来过于轻率,只好慢慢补救了。为今之计,只好斩断一切凭据,让他们心中虽有疑问,然端不到台上,若能成,即是上策。”
杜如晦又道:“杨文干迟早必死,他一死,此事就无对证。玄龄兄,现在最紧要处就是如何妥善处理这尔、桥两人。按说吧,有一法儿最是干脆。”他手一挥,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
房玄龄摇头道:“不好,这个法儿太伤阴骘,且秦王若知道肯定不愿意。如晦,跟随秦王者众多,若他们知道秦王如此行事,定会伤了他们的心。”
“若不能这样行事,就只有藏了。”
“是的,只好将他们两人藏起来。然现在方圆十里以内,防卫兵士众多,外人进不来,内里之人又出不去,能将他们藏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