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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弓弧和箭长必须相匹,否则准头会变得很差。为了防止射过去的箭为敌军所用,我军的箭矢都是二尺三寸长,使用的弓也是相匹的。而袁绍军通用的是二尺五寸长。”
“我可是在黑暗中被正正射中胸膛哪……”我沉吟道,“就是说,要么那个人是养由基再世,要么他有一张袁军用的弓。”
“也许两者兼有之。”许褚感叹,“不能从这方面查一查吗?”
“谈何容易。咱们缴获了多少袁绍的粮草军器,我心里可有数。想查出谁多拿了几簇箭矢一张弓,根本不可能。”
“我马上去跟曹公说一声,封闭大营,挨个帐篷检查,不信抓不出来。”
“曹公的意思,是要低调地进行调查。你这么干,等于把整个中军大营都掀起来了。”
“那你岂不是白挨了一箭?”
“也不完全是……”我想直起身子来,猛地牵动胸口肌肉,疼得龇牙咧嘴,“对了,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新发现了吗?”
许褚抓了抓头:“我问过了虎卫的人,徐他最近表现得很正常,除了另外两个杀手,他很少跟别人接触,也几乎没离开过大营。”
“几乎没离开?就是说还是离开过喽?”
“呃……因为张郃曾经游说袁绍偷袭我军后方,那段时间营里很紧张。每次运粮队靠近,都会由虎卫离营三十里南下去接应运粮队。徐他出去过一次,前后也就一个时辰吧。”
“那是在什么时候?”
“八月底吧。”
我闭上眼睛想了想,坚定地吐出一个日期:“八月二十五日。”曹军粮秣的所有运输计划,都在我的脑子里,在八月底到九月初之间,对曹军大营唯一一次进行大补给的行动,就是九月五日。如果必要,我甚至还能说出那一次粮车、牲畜和民夫的数量。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徐他与绕道南路的袁绍奸细接头?”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在日期上对不上。事实上,按照张郃的说法,袁绍军在九月十日才接到神秘人的来信,然后在九月十一凌晨送信使回去,刺杀发生在十四日。
“你知道这个顺序意味着什么吗?”我有节奏地拍着大腿。
从许攸的证词里可以判断,袁绍一直到十日接到神秘人来信,才有所反应。在这之前,袁军全不知情。
“这说明,袁绍不是刺杀的策划者,他只是一个配合者,只是一枚计划内的棋子罢了。”我感叹道,“大手笔,真是大手笔。袁本初坐拥大军几十万,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许褚有点跟不上我的思路,我放慢了语速:“既然袁绍只是配合,说明刺杀计划另有筹谋之人。仔细想想,如此迫切希望曹公遭遇不测、进而搅乱中原局势的,除了袁绍,还会有哪方势力呢?”
“那可多了,孙策、刘表、马腾……”许褚一五一十地数起来。
“那些都是外敌。而这个敌人,明显出自内部。”我断然否定,“袁公此人,族内四世三公,他一向眼过于顶。曹营送来那么多通敌文书他都不屑一顾,而神秘人送来的密信,他居然特意委派大将张郃,亲自护送回曹营——能让袁本初如此重视的,天下能有几人?”
我的话,不能说得再透了。许褚瞳孔骤然收缩,因为他大致猜出了我的意思。
我们的目光同时投向南方,在那边有一座叫许都的大城,许都大城里有个小城,小城里住着一位瘦弱的年轻人。
“陛下吗……”许褚的声音几乎轻不可听。
第八章 感谢
皇帝陛下大概是这个时代最矛盾的人了。他是天下之共主,却几乎没人在乎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却没有立锥之地——但他偏偏还代表着最高的权威。
我身为司空府的幕僚,对于皇帝的处境很了解。公平地说,曹公把这位皇帝弄得确实是太郁闷了。我朝历代皇帝之中,比他聪明的人俯首皆是,比他处境凄惨的也大有人在,但恐怕没人如他一样,混得如此凄惨而又如此清醒。
就在今年年初,这位皇帝发动了一次反抗,结果轻而易举就被粉碎了。为首的车骑将军董承和其他人被杀,刘备外逃。皇帝陛下虽然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已怀孕的妃子被杀掉。
眼下曹公和袁绍争斗正炽,怀着刻骨仇恨的皇帝陛下试图勾结外敌,试图从背后插一刀,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当然,皇帝本人是不会出现在曹军官渡大营里的,他会有一个代理人。这位代理人策动了徐他去刺杀曹操,也是他写信给袁绍要求配合,然后在暗中射了我一箭——他就是我最终需要挖出来的人。
虽然董承已经死了,保皇派星流云散,但仍旧有许多忠心汉室的人。比如曹公身旁最信赖的那位尚书令荀彧,就是头号保皇派。所以曹公麾下有人会暗中效力汉室,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军的粮草大部分都从许都转运,皇帝陛下在运粮队里安插几个内应,然后让这位代理人通过运粮队为跳板往来于曹、袁之间,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曹军巡防都不会特别留意从后方过来的运粮队。
董承才失败不到半年,这位皇帝又策划了这么一个大阴谋,他对曹公的恨意还真不是一般的深哪。我暗自感慨。
“那个问题,你想清楚了吗?”我问许褚。
许褚摇摇头:“我仔细回想了半天,那天在回营的路上我碰到过好几波人,但我跟他们都没说过话。我确信我突然返回中军营帐的决定,是直觉,不是别人告诉我的。”
“不说话不代表什么。”
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有的时候会非常容易接受暗示,甚至他们自己都不会觉察到这种暗示的存在,把它当成是自己独立做出的决定,并确信无疑。
于是我让许褚把碰到的人写一份名单给我,要详细到他们碰到许褚时的神态、表情、动作,甚至包括他们跟别人的交谈。
这可苦了许褚,他在我的营帐里待了一夜,又是挠脑袋,又是抓胡子,绞尽脑汁。
次日清晨,我一大早就起了床。许褚很细心地派了两名虎卫给我,还拍着胸脯说这来那两个人都是谯郡出身,非常可靠。他的两眼发肿,一看就熬了通宵。
“乐进、韩浩、张绣、夏侯渊……每一位都是独当一面的大人物呐。”
我接过他写的遭遇名单,感叹道。不过这些人和许褚都没有什么交谈,最熟的夏侯渊冲他拱手说了两句毫无意义的寒暄,像张绣、韩浩,甚至没打招呼就迎面过去了。
我把名单揣到怀里,走出营帐。光天化日之下,我想我还算安全。神秘人既然选择了在暗夜出手,说明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胆敢在白天再射我一箭,真面目恐怕立刻就会被拆穿。许褚的两名护卫一前一后跟着我。
今天是移营的日子,营地里很是热闹。我迎面看到曹公和许攸骑马并辔而来。许攸看到我,只是冷漠地拱了拱手,曹公倒是拉住缰绳,对我笑着问道:“伯达,如何了?”
我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有了些头绪,只是还要再参详一下。”关于徐他身份的事情,我还不能说,免得影响曹公的心情和青州的局势。同样,我也不能公开说皇帝陛下与这起事件有关。
“我听说你还被那个人射了一箭,这可太不成话了。”曹公语带恼怒,但我听得出来,他对我没闹得满营皆知很满意,他就喜欢“识大体”的人。
“若没有许大夫,必不能如此顺利。”我转向许攸,深深施了一礼。许攸脸色好看多了,曹公大笑:“若没有子远,别说你,就连我都要死在官渡。咱们都得感谢子远。”
许攸在马上淡淡道:“不必谢我,先感谢郭嘉。”
“郭祭酒回来了?”我有些惊讶。曹公道:“他刚从江东回来,身体不太好,一直在休养。今天移营,他坚持要随军前行,所以在营外的一辆大车里。你有空可以去探望他一下。”
拜别了曹公和许攸,我带着两名护卫来到了曹公遇刺的原中军大帐处。大帐虽然已经被拆除了,但从地面上的凹痕与木桩看,还是能够大致勾勒出当时的样子。
现场和许褚描述的差不多,大帐扎在这附近唯一的一处山坡下方,是一个反斜面,除非弓箭会拐弯,否则根本无法危及到帐内之人。
但帐外就不同了,小山坡能够遮蔽的范围,只有大帐周围大约数尺的距离。离开这个范围,就是开阔的平地。我慢慢走到当时第三位杀手被射死的位置,朝着袁绍营地的方向望去,在心里默默地估算。
袁营只要有一个十丈高以上的箭楼,就可以轻易威胁到这个区域。我用脚踢了踢土地,还带着一抹隐约的红色。
“那几天,袁军的兔崽子们很嚣张呢。”我身旁的一名护卫感叹道,“我们出门如果不带盾牌,就是死路一条。好几个兄弟,就是这么挂掉的。”
另外一个护卫也插嘴道:“幸亏刘大人的霹雳车,要不然日子可惨了。”
刘晔改良的霹雳车,是曹军的法宝。霹雳车所用的弹索与石弹都是定制的,发石的远近,要选取不同弹索与不同重量的石弹。所以只要操作的人懂一点算学基础,就能比普通的发石车要精准许多。
我听到他们谈起霹雳车,回头问道:“九月十四日那天,这附近布置了霹雳车吗?”
“对啊,还砸塌了敌人一座高楼呢。”护卫兴高采烈地说。
“高楼?在什么位置?”
护卫指了指一个方位,我目测了一下,又问道:“那楼有多高?”
“怎么也有二十多丈吧?”护卫挠挠头。
“它附近还有其他箭楼吗?”
另外一个护卫道:“有,不过都比那个矮一点。”
“砸塌那个箭楼是什么时候的事?”
“午时。当时我还想去霹雳车那祝贺一下,不过很快中军帐就传来刺杀主公的消息。我就赶来这里,没顾得上去。”
就是说,砸塌箭楼是在刺杀事件之前发生的。我心里暗想。
袁绍军的箭楼并非统一的高度,高低各有不同,有高十余丈的,也有高二十余丈的,错落布置在营地之中。
从曹军的角度来看,袁军的箭楼林立,逃走的杀手被飞箭射杀实属正常,这是长期处于袁绍箭楼威胁下所产生的心理定势。这种定势,让他们忽略掉一个重要的因素——只有高于二十丈的箭楼,才能危及到这个区域。
但在刺杀发生前,唯一的一个高箭楼已经被霹雳车摧毁。
也就是说,至少在九月十四日午时这段时间,袁绍军无法威胁到这个区域。所以这第三个杀手,是死于曹营的箭矢之下。
“不可能。”许褚断然否定了我的推测,“我仔细检查过了,射死杀手的那支箭,是袁军的。”
“射我的那支箭,也是袁军的。”我懒洋洋地回答,“别忘记了,袁绍曾经把信使送回曹营,也许会随身带几支箭矢。”
“但那个贯通的伤口位置,明显是从上方斜射而入,这一点我还是能分辨出来。如果躲在营地附近射箭,我早就发现了。”许褚争辩道。
我冷冷地道:“别忘记了我军也有箭楼。”
曹军的大营并非一个矩形,而是依照地势形成的一个近乎凹形的形状。中军大帐位于凹形底部,两侧营地突前。如果是在两翼某一个箭楼朝中军大帐射箭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从外面射入的。
那个神秘人,恐怕就是一早躲在箭楼里,手持弓箭监视着中军大帐的动静。一旦发现杀手失败向外逃窜,就立刻用早准备好的袁军箭矢射杀,以此来伪装那名杀手死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