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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马士英固然有不愿孙传庭等外臣扬名立功的隐忧和担心,更多的,倒也确实是有这种见解。
本朝中兴难矣!
皇上已经扑腾十七年了,结果如何?连京师都丢了,不是太子,怕是连命也丢在北京城里了。现在这个时候,安心守在江南,守住东南半壁,要是和建州破脸前大家谈好了斤两,议定了条件,合约一成,到时候自己这个军务大臣就做的有味道了。安享太平之福,不比担心受怕强?
他在凤阳多年,大明军队的实力和镇将的德性,那也是见的够够的了。
能不打仗,就不打!
“先生所说似也有道理。”崇祯的脸上也满是疲惫之色,今天朝会,实在太久了。不过,该坚守的,他自然还会坚守,看向马士英,嘱咐道:“北使不妨派人去,略作致意迷惑东虏则可,实心议和,则万万不可。另,名义不必为北使,则以前议,赐银两与粮食,至军前犒赏蓟国公为名义为最佳。”
这也是崇祯初到南京之初,听闻一片石大战,吴三桂引清军击败李自成后,朝野沸腾,士大夫因此而十分欢喜之后所做的决定。
但后来皇太子极言吴三桂已经投降,然后又有多次消息传来,吴三桂确实已经剃头投降。
不过上至崇祯,下到普通士绅都并不曾有怪罪吴三桂的意思。
此时的吴三桂年纪尚轻,也有忠义孝顺之名,在士林和皇帝眼里的形象都不坏。想想吴三桂的处境,京师已失,后方亦无,又有李自成虎狼之师迫来,紧急之时,与清军合作,在后人看来是开关揖盗,放异族入关的汉奸行为,但在当时的士大夫来看,确是紧急之时的从权之举。
毕竟,剿贼和降奴两者之间,士大夫宁愿是从奴剿贼。
朝野间有此认识,吴三桂虽然投降,敕封他为蓟国公,并赐十万石粮,一千两黄金,十万两白银,一万匹绸缎的赏赐也是早就准备好,只是并没有真往北方送而已。
“臣要请皇上敕书皇太子,大元帅府不宜轻动,不宜擅过黄河,不宜越德州、临清界。”
“朕知之矣。先生还要和内阁商议妥当使臣的事,商议妥了,就不必再来奏朕知道了。”
“是,臣下去之后,就与内阁会商。”
崇祯答应了派使之事,心头也是一松。老实说,他即位当权这十几年来,天下兵火不断。现在还有张献忠盘踞成都一带,虽有老将曾英等围剿,但效果十分不佳。
再有李自成占据陕甘和襄阳四府,随时有沿江而下的可能,而左良玉的德性和战斗力,崇祯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
要是流贼一路下来,破九江安庆太平府,兵临南京城下,难道他要再跑一次?当务之急,是要练兵,核定防区,重以文官领军,压制镇将,讲求军律军纪,这样,才能够本钱和人争斗。
能与东虏暂且保持现在不战不和的局面,确实也是上佳的选择了。
至于史书上他的形象受损,那也是没有办法了。北京都丢了,恐怕史书评断,自己的形象原本也好不起来。
“二卿不必担心。”
看到路振飞面色铁青,吴伟业心有不甘的样子,崇祯安抚道:“此不过权宜之计。皇太子每常劝朕,行事不必太拘泥成法,亦不必事事讲求舆论。北使之事,朕但求心安,有利国计,余者,不必多问矣。”
“是,臣愚昧。”
两个军务大臣无可奈何,也只能躬身以应了。
倒是朱慈烺万没想到,他劝崇祯不要固执的话,此时被政敌拿来当攻讦自己的武器,想起来,当然是哭笑不得。
“皇太子所需铁器、火药硝石之物甚多。”大事决断,马士英神色更加从容,躬身道:“今禁军亦需着用,户部尚书臣高弘图奏实难两全,供应不足,请皇上裁决。”
“先以京营禁军支用吧。”
崇祯犹豫一下,到底还是决定先充实京营。皇太子那里,所用物资已经十分惊人。
而且,最近这一段时间江北行营委实捞了太多银子,崇祯虽然对朱慈烺没有保留的信任,但并不代表不会不舒服。
老子这里仍然一穷二白,兵马亦需这些军国重器,淮安那边,且等等再说也不妨。
说完无事,君臣之间是不能太久无话的,静默了一小会儿之后,御前侍从官便朗声道:“退朝。”
……
从乾清宫中出来,四大臣神色各异。
马士英是神色悠然,眼神中隐藏不住的得意。路振飞与吴伟业则是神色黯然,自觉有负皇太子所托。
当初朱慈烺离京,他们已经是军务大臣,而千叮咛万嘱咐,就是要把议和派使的事,一定要消弥在无形之中。
今次可算是大败亏输,输的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至于钱谦益,则是一脸的郁郁不欢。他这个军务大臣,崇祯从头到尾没瞧他一眼,和战大事,居然一言不能进,一语未发,这传出去,脸往哪儿搁?
而出得内廷宫门,到外朝内阁附近,史可法等内阁大臣却也是听到消息,全班迎出,等马士英一至,内阁便一起揖让:“皇上请老先生主持会商,请至阁中坐。”
以内阁的体例尊荣居然行如此之事,钱谦益看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在场所有人瞬间都会被熊熊烈火给烧成烤鹅。
“不敢言主持,内阁体制尊荣,军务处不过是临时而设,学生怎么敢如此僭越!”
当着钱谦益,马士英似乎更加谦逊,把自己的军务大臣的职位,说的一钱不值。
“大事要紧,还是先请吧!”
史可法也不愿在这等小事上多做波折,最近这一段时间,太子的事业弄的风生水起,十分得意,朝野之间,对太子的几样新政也是议论纷纷。
有赞同的,有反对的,便是东林内部,提起捐纳监生时,也不是特别反对。
至于厘金,东林背景不是那么雄厚的士绅商人也已经捏着鼻子认了,大宗货物又源源不断的流向北方。
他主持内阁已经几个月,多少宗大事都和自己没有关系,颜面所关,也实在要做一件实在的事,叫人赞颂了。
与东虏议和,就是他史可法的相业,此事做成,足可留芳千古!
自然,他并非有投降或是依附的意思,而是自觉朝廷不可重蹈以前覆辙,流贼和东虏两路用兵,实在是愚不可及,再也不能如此了。
当下伸手延请,马士英也是微微一笑,在内阁众人的簇拥之下,坦然步入内阁之中。
第235章 转折(15)
“派左仲及和陈洪范、马绍愉三人北上。”
一进内阁,也不必再寒暄,史可法劈头便道:“此三人,公以为如何?”
左仲及就是左懋第,应天巡抚,以清名和耿介闻名,骨气很硬,资历也差不多够了。原本马士英是提议由马绍愉为主使,陈洪范为副手,此时史可法又加一个左懋第出来,显是对马、陈二人并不放心,要有一个能镇住场面,并且在关键时刻顶的住的人。
象马绍愉和陈洪范,一个在崇祯十五年就曾经在陈新甲的指派下去见过济尔哈郎,算是明廷之中难得的参与过私下议和的人物。
当然,品格不大靠的住。
陈洪范是武将,自请参与议和,朝中议论纷纷,都觉得不大靠的住。不过史可法觉得陈洪范熟知虏情,又是自愿效力,未必要冷了武臣自效之心,所以还是作主答应了下来。
“左仲及确为合适人选。”马士英点头道:“首辅有识人之明,国家幸事。”
“哪里。”史可法谦谢一句,又道:“如果定议的话,给左仲及加兵部侍郎,马绍愉加大理寺卿,陈洪范加左都督……这样办理,如何?再有,此三人已经在外间朝房候着,召来见面谈一谈,如何?”
马士英笑而不答,只是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借着升腾而起的茶雾,他也是遮挡住自己脸上鄙薄的表情。
北使在即,这位内阁首辅想的不是大政方针,不是未来整个国家的规划,却在这里一本正经的商量起使臣的加官……这是什么样的大事,也值得一问!
至于见面,其实也大可不必,内阁和军务处吩咐下去,着他们按吩咐办事就是了。
不过史可法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当下便一笑点头,算是答应了。
他打量阁中,除了史可法外,李邦华和王铎、张国维都不在,只有一个高弘图和一群东林出身的中书舍人侍立着。
见马士英看向自己,高弘图也是微笑以应。
“对了,子犹!”马士英转向高弘图,问道:“太子殿下请加拨三十万斤生铁的事,工部推给户部,户部这边又怎么说?”
“没有。”高弘图言简意赅,笑道:“户部没有半斤存铁,殿下要用铁,自己和工部打擂台去罢了。”
“禁军和侍卫处也要数万斤铁,用来打造兵器铠甲,子犹,你可不能和我打这个擂台!”
“京营若要用,那便有了。”
“哈哈,子犹,你真是妙人。”
江南各处铁矿铜矿其实不少,论说起来,矿产资源是足够丰厚的。但生铁和铜的开采不足,也是事实。
明朝的采矿手段落后也还罢了,私矿众多而不能管理就是一大情弊,而官矿中的矿徒又如同猪狗,待遇极其差劲,比起清朝都远远不如。
别的不说,就以云南为例,在清朝雍乾年间,云铜一年出产数百万斤,出铜占天下用铜一半以上,明朝极缺铜钱,铸钱少的可怜,而清朝钱荒却比明朝轻的多。一样的铜矿,可这会搁明朝又如何?连清朝的十分之一也没有。如此产量,要是不缺铜铁才怪了。
原本就少,现在到处军兴,铁矿更是不是是民生,更是事关军国大计,现在太子几件事情都与东林党为敌,高弘图等人若是肯老老实实将铁矿等军需物资拨给太子,那才叫奇怪。
到现在为止,东林背景的官绅商人地主还有不少抗着厘金不肯交,高弘图这里每天都是焦头烂额……此事解决不了,他在东林党内部的地位就急剧下降,这段时间下来,高辅臣头上的白发也是加多了不少根出来。
“下官叩见列位列位大人。”
“叩见列位大人。”
三个北使团的成员就被史可法传召在外头的朝房等着,一声召唤,就是一起进来。
内阁中的都是一品高官,左懋第是从四品,相差三极以上,就以大拜礼相见了。至于陈洪范虽是一品,不过武职官就算皇太子再抬举,在众人心里还是不大值钱的。
若是执掌军权手握重兵的总兵,另当别论,陈洪范这种光杆司令,当然不敢在辅臣们面前挺腰杆子。
“都请坐下。”史可法要解决南北相峙战和难定的大事,所以此时神态是难得的轻松。为首辅以来,他心绪一直不算很好,今天这个时候,却是笑的格外温和。
“叫诸君过来,就是要说一下北使的事。”史可法斟酌着道:“北使之事十分要紧,既要与清国致和睦通好之意,又不能失我大明上国之体,这其中的关节,是最为要紧,一定要把握好了。”
这样的大宗旨,其实史可法公开和私下都说过很多次,马绍愉和陈洪范都听了不少次,不过两人还是露出一脸笑容,并且拼命点头称是,就象是头一回听到。
“下官当然遵首辅之令。”左懋第皱着眉头,道:“但大宗旨,还是要先问明白了才行。是彼此为敌国么?”
一句话问出来,史可法脸色难堪,就是一直一脸矜持笑容的马士英,也是变了脸色。
大明向来是自诩和前宋不同,绝不和亲,也绝不轻抚蛮夷。
当初和蒙古鞑子开边互市的事,朝野之间就有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