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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正是魏逊,他全身趴在马上,后背上却是插的有三支铁羽,半张脸也被火药熏的乌黑,显然不止受了箭创,身上还有火铳轰击过的痕迹。
任尚迎上前去,沉着脸将魏逊搬抬下马……这半年之中,内操中人不论官兵,吃住在一起,彼此竟争而又互相扶持,特别是长途越野宿营时,都要彼此相助才成,此时眼见魏逊这般情形,在场的内操官兵都是又惊又怒,不少人已经开始喝骂起来。
“不要吵……”魏逊脸上却只是轻松的笑意,因看到朱慈烺闻信赶来,他便要挣扎着起身。
“你不要动。”朱慈烺按住他,问道:“怎么回事?魏岳在哪里?”
“魏局总领兵在后头赶,就是他们人多,路上怕也有闯贼阻截,所以没有臣轻装快马赶来的快。”
魏逊将魏岳行止说清,眼神中也是露出急切之意,他向朱慈烺道:“小爷要快点走才行,闯贼不知道怎么闻出了味道,闯营精骑齐集,一起向京师方向急赶!臣易装轻骑,一路赶来,路途中遭遇了好几股贼骑,好在臣熟知道路,遇敌绕道,这才赶了过来……小爷,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魏逊是提着最后一口气,挣扎到此,原本狂奔十几个钟点,再加上身负重伤,此时任务完成,神经一松,整个人就已经支撑不住,话说到最后,已经是不成了的模样。
“好,好,你放心!”这魏逊浑身都是血污,朱慈烺却是丝毫不觉,颤抖着嗓音答应下来,然后只将他抱在怀中,哪怕对方身上的汗水污垢和鲜血,将自己的衣服弄脏的不成模样。
任尚上前一步,合上了魏逊的双眼,沉声道:“魏逊兄弟,我会多杀几个闯贼,替你报仇。”
“不是闯贼……”朱慈烺站起身来,将魏逊轻轻放平……他已经冷静下来,夜色之中,他的双眼犹自发出骇人的寒光,他道:“他必定是为了省时间打鄣仪门进来,入城之后,他可能说了什么,然后守兵向他发铳射箭,才将他伤到如此地步。”
魏逊为人很仗义,所以京营之中不少朋友,这个时候进城来,然后又被伤成这般情形,所以适才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是被朱慈烺看的很清楚。
再看他身上的箭矢,全是京营惯用,一切答案,当然不言自明。
“此等狗贼,我恨不得全数诛之……”朱慈烺冷然道:“走吧,魏兄弟用性命送的消息来,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第057章 陷落
“开美,几更了?”
暗夜之中,除了城楼上悬挂着的几盏大白灯笼外,就是若有若无的月色可供照明。只是这月光犹如一层轻薄的薄纱,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真切。
朝阳门上,四百多人分为三班,李邦华和王家彦年纪都大了,排班时众人将他们排在第一班次,值了一个时辰之后,就被子侄和部下们作好作歹的哄着在城楼内睡下了。
当然,这两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是睡不着的……不是被褥不好,晚辈和部下们尽可能的照顾他们,厚厚的草垫子上铺着蓝布印花的厚实棉被,躺在里头,城楼子上缕空的窗子外夜风呼啸,身上却是暖融融的甚是舒服。
他们睡不着,实在是心头有沉甸甸的心事……两人都是心智深沉学问高深的大人物,一个是左都御史,台柏总宪,另一个则是本兵副手,副理戎政。
都是政府台阁中顶尖的人物,值此天下鼎革的关键时刻,又岂能真的安睡无疑?
“哦,孟老稍待。”王家彦应了一声,起身看了一下,又稍待了一会,才笑道:“看惯了泰西人的钟点,再算时辰,还真为难了。”
“泰西的钟表确实是方便,咱们的计时方式不如人家,不如人,就得承认,人家的好,就用人家的,这也没有什么。”李邦华也半躺起身,怡然道:“我大明何谓文明之邦?就是最少要有承认不如人的胸襟……开美,那就说泰西的钟点也好!”
王家彦静静等他说完,眼睛中也是波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眼前的这个座钟,小巧精致,比起当时比较粗糙和硕大的座钟不知道要方便多少……但,这不是泰西传入,而是江南一带的巧匠仿制,并且缩小了座钟的大小。
不仅拿来,而且更加精致,漂亮,工艺更强!
“现在是泰西座钟三点钟的光景……”王家彦先答一声,接着又笑道:“学生随口一句话,倒惹动孟老好一番议论……我想,孟老心中恐怕是不止这么一点话吧?”
“是的!”李邦华索性披衣坐起,目光炯炯,看向王家彦,道:“我在想,皇上不知道肯不肯亲征南迁!”
“多半是不肯的。”王家彦道:“皇上还以为这城能守住……为臣多年,对皇上的脾气秉性学生还是了然的。现在这会子劝他走,皇上一边害怕,想走,一边又觉得事未绝望,逃走太过丢脸……事后想起来,谁劝皇上走,可能还会大倒其霉。”
“是的,是的!”李邦华连连点头,又是颓然躺下,只道:“太子不会看不出这一点,但太子居于危城,等到今天这个时候,还要如何?唉,将来国事,掌于太子之手也好!”
“如果能尽掌于太子之手也还好了。”王家彦知道对方有未尽之词,所以索性便替眼前此老说了也罢,当下慨然道:“南方实是东林党,更是复社的地盘,此辈好大言,钳制主上,若是皇上在,总能压服他们,太子……我等知道太子是真命世英主,允文允武,足智多谋,且有毅力……”说到最后,王家彦也只是苦笑,只道:“我已经拼命鼓吹,就是太子太过年幼,不过十五,好歹有个十八九岁,怕也是要好的多啊……”
“唉,不谈,不谈!”
提起这个,两个重臣就都是有点郁郁不欢,室中一时寂然,正巧,外头也是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推门进来,带入屋外的寒气进来,王家彦还不及问,那人已经禀报道:“启禀戎政大人,太子殿下与几位皇子都来了。”
“喔,好,好!”王家彦忙答应了,好在没有脱掉衣服,与李邦华匆忙起来,趿鞋的功夫,朱慈烺却也是上了城头。
“臣叩见殿下。”
“这个功夫,还行什么礼?”朱慈烺神情颇为郁郁,看了看眼前两个元老重臣,摇头道:“父皇不肯走,而且,我接到情报,闯贼已经派精骑赶赴京师,随时可能到达城下,两位,城必不可守,随我一起往南方去吧。”
在适才对答的时候,不知怎么,两个大臣心中都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留在此地,也死在此地。
听着朱慈烺话,两人都是一笑,然后又是一起摇头。
王家彦笑道:“若是皇上亲征,为臣随君上一起走,那是什么也不必说。既然皇上不走,愿死社稷,做臣下的怎么说也不能走。”
“对,老臣亦愿死守此城,正好,为殿下脱身也助一臂之力。”李邦华脸上笑意显然,乐呵呵的道:“若殿下没走脱,老臣死也不瞑目,殿下走了,老臣随皇上一起殉国,这是何等快意的事!”
“好吧,我不劝你们!”朱慈烺也是在眼前两个大臣身上,才看到“文人风骨”这几个字的真意,当下也只是点头,然后便也转身下楼。
在他脚下,永王和皇五子也是穿越城门,开始向着南方的暗处前行了。
再向南三十里余,出得京师郊区的范围,就是有一处接应点,有更换的马匹和一百余人的守卒,冯恺章也在那里。
出城之时,朱慈烺回头而看,却见王家彦等大臣已经跪在城门道左,叩头送行,他只觉眼前酸势,心中也是潮起云涌,有无数个念头涌上来,却又是一个也抓它不住。
“罢了,罢了。”
他催令大车和辎重先行,自己则亲自带着两局二百余人的骑兵,散步在数里范围之内,哨探警戒。
不管如何,是出得京城,半年多的努力,也并没有白费。
……
就在朱慈烺等人出东安门,向着朝阳门范围行进的时候,暗夜之中,月光的清辉之下,也是有一支数目庞大的骑兵队伍正在月色下急驰攒行。
数千人的骑兵队伍行进起来的动静是十分骇人的,马蹄声响,直若雷鸣一般,若是白天,就会腾起叫人看不清楚的雾霭烟柱,便是这无边无际的暗夜里,数千人隔几人便是一支火把,跑动之时,地势有高有低,如果在高处向下看,就是一股势不可挡的奔流,如果是在前头往后看,则就是一股奔腾泄下的瀑布!
不,这是一支不折不扣的铁流,万马奔腾,穿着铁甲和手持长矛的百战余生的精骑们似乎都快挤到了一起!战马嘶鸣,蹄声如闷雷般滚滚而过,甚至成百上千支火把上的松油燃烧起来的滋滋声都清晰可闻,这么大的动静下,就是听不到一点人声!
所有人都在策动跨下战马,按着每队既定的速度在奔驰着,所有人都是配合良久的伙伴,在每个人的身边左右,前后方向,都是熟知的伙伴和长官,他们是李闯队伍中的骑士,是最精锐的战士,也是这一支流贼部队中的佼佼者,更是从数百家流贼在十余年时间里苦战到如今,越打越精,越打越勇武的百战余烬中的精华!
“虎子哥,你的兵马,可越来越强,看来俺御营好汉,也未必强过你的部曲了!”
李双喜和张鼐一样,都是李自成的义子,不过李双喜掌管御营骑兵,也是李自成的侍卫头领,所以平时十分傲气,寻常将领,根本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但他和张鼐一样,对罗虎都是十分的服气。论起武勇,罗虎是闯营中一等一的好汉,论起打仗的本事,更是给青年将领们提气,而看眼下的带兵本事,三千铁骑带成现在这样,实在也是不在御营兵马之下,也就怪不得这个李双喜一副羡慕和嫉妒交加的口吻了。
“你和皇上说说,也出来带兵就是。”罗虎微微一笑,对李双喜道:“就是带兵要吃辛苦,你怕不怕?”
“嘿,带御营兵也得吃辛苦。”
“那不同!”罗虎在马上的身姿也是十分漂亮,控缰策驰,都是十分的轻松随意,身形也是与马身融为一体,所以马匹纵跳奔驰时,他并不太需要用到腰力,奔驰过百里,看起来还是十分的轻松随意。
他向李双喜摇着头,笑道:“御营兵有李强哥,还有吴将爷,好多人管着。你夜里起来巡过营没?过问过伙食没?将士日常训练,你可时时盯着?军心不稳,你是光用鞭子抽,还是看看兄弟们在想什么?”
这一套心决,当然也是罗虎带兵几年下来的一些领悟,虽然寥寥数语,不过切中实里,所以李双喜一听,就是十分服气。
当下便是笑着道:“虎子哥,论带兵的本事,你这个年纪的,怕是谁也及不上你了!”
“这也不一定。李副军师的兵马,也是十分的强。”
“哦,他呀……”李双喜并不喜欢李岩,毕竟是外路将领,不是本家。所以只撇了撇嘴,却并不赞同罗虎的话。
见他如此,罗虎还要说上几句,不过身后有个亲兵策马过来,禀道:“将军,前头就是钓鱼台了,再往前不远,就是宣武门和鄣仪门,还有西直门。”
“喔……”罗虎刚要布置围城,不远处,杜勋却是急驰而至,此人虽然是太监,但这一次却也是咬紧了牙关跟了上来,一股狠劲,倒也叫人佩服。
一见罗虎,杜勋劈头便道:“罗将军,若想擒明皇和诸王太子,就不要管钓鱼台这里的兵马,西边诸门,也不要管了,现在就带兵直插朝阳门!”
“说的什么昏话!”李双喜见这太监便是一肚皮的不欢喜,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