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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双目如电,一瞥含笑静听的天枢宗主,低笑讥讽道:“我倒是不知道,天枢宗怎么会捧出了这等胆大妄为的少主?”
“少年人有些想法是好事。”
梦流霜静坐雍容,含笑听着却绝不插嘴,直到苏幕讥嘲,这才笑着答了。
好似是嫌苏幕心头怒火还烧得不够,她越发笑得温蔼,端详着身侧的黑衣少女,道:“我身后的一切,都归这孩子所有,她的决定,便代表我的意思。”
这是要一挺到底的意思了。
苏幕怒意勃发,冷声笑道:“好,真好!”
声音低沉有力,竟是震得废殿上的残瓦又是一阵滑落如雨,众人耳膜也嗡嗡作响。
正当大家以为他怒不可遏,正要发作的时候,苏幕却沉声开口道:“天机宗主既然提出三宗归一,胜者为王,一抗清韵斋之势,想必也有决出胜负的主意了。”
折扇刷得一声展开,无翳公子也干脆利落,“就以这次帝位王气之争为赌,三方点到为止,败者必须俯首称臣,不得纠缠。”
“这就是你的心愿?”
幽暗无明中,苏幕无声的冷笑了,眼眸凝视着那清渺华贵的身影,千言万语,只化为这微微一笑。
随即,他再无半点犹豫,“既然天机宗主提出次议,三宗便开始表决。”
什么?!
真要表决?!
众人交换着颜色,一时却如坠迷雾之中。
苏幕的噪音冷冷传来,“天枢宗的意思如何?”
“我说了,这孩子的决定,便是我的意思。”
无数目光瞬间看向藏在阴影里的黑衣少女,她连眉梢都未曾稍动,轻声道:“我赞同。”
“既然如此,我天机宗……也赞同。”
苏幕一言既出,却是满殿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无视众人惊异不定的目光,苏幕高踞在为首之座上,目光侧然处,却仍是只有那隔了一重的身影。
既然你要赌,我便陪你到底。
到最后,你会输得彻底……那时,你才会是我的。
他心下决然,面容更是冷寂一片,瞧不出任何端倪。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三宗公议的结果,居然在这一刻达成了?!
反映过来的众人顿时私语喧哗,殿中正在骚动,却听耳畔轰然一声巨响,好似来自九天之外,又似出自地底幽冥。
这响声惊天动地,瞬间使人肝胆俱表,电光火石间轰隆一声,竟似天地都为之崩裂!
“小心!”
“天啊,怎会如此!”
烟尘与石瓦碎屑四散飞溅,呛得人呼吸不能,众人再睁眼时,却惊觉头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这高殿原被岁月烟尘埋在地下,如今却被外来宏大之力刺了个对穿,乱世崩落之下,头顶那一片窟窿里,居然露出了深邃苍茫的夜空残星!
在端详一眼,却让众人心底发麻,惊得双腿打颤——
这轰然一击,竟在大殿屋脊直刺而下,看那毁坏的痕迹,竟是一道巨大清晰的剑气之痕!
以一己之力从地面刺下一剑,剑意摧残之处,竟是如此恐怖的威力!
何等惊人,何等强大!
苏幕终于从宝座上起身,来到破碎的屋脊之下,略一端详,竟是双目发出惊骇震怒的光芒来——
“意剑!!!”
他从齿逢中吐出这两字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烹羊宰牛且为乐
“意……意剑?!”
“什么!!”
众人闪避过后惊魂未定,乍然听得这句,心头皆是一震,有胆小的,已然面色大变。
碎小的残垣仍在簌簌落下,砸得人脸生痛,原本微微倾斜的高殿屋脊,此时却因绝烈剑气而豁开一个大洞。苍茫而深邃的夜色中,几点小星闪烁着幽冷光芒,更显春寒夜深。
冷风从地表上方呼啸压下,顿时吹灭殿中巨烛,苏幕冷哼一声,他扇坠下的蓝玉鬼面顿时光芒大盛,凭空浮起迅速变大,映得四下里都宛如白昼一般。
“好一个意剑!”
苏幕的声调冷得让人心发颤,些微高扬与煞意,却分明是面对强敌的兴奋悍烈。
他蓦然回首,看向一旁的无翳公子,唇带冷笑,却分明是盛怒之下的优雅责难——
“看到这熟悉的一剑,你有何感想?”
墙粉砖屑残砖落了一地,无翳公子却是纤尘不染,他站得不远,苏幕扇坠的蓝光盛芒却丝毫不能进他周身。
他微微低着头,眉目都浸润在半是暗色,半是寂寥的天穹残光之下,无人能看透他此时神情。
“哈哈哈哈……”
一阵清狂肆意的笑声,从他唇边朗朗而出。
恍惚间,似苦笑凄然,又似凉薄讥诮,笑声中更含不羁闲雅——
“明眼人都能看出,此剑只为警示,不为伤人——苏宗主的胆识何时竟变得如此小了?”
苏幕不动声色的听着,心中却似烈火着油一般,莫名怒意更盛,“我倒是要请问天机宗主,意剑这惊天一击,到底是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在场诸人都不是笨人,略一转念,想起无翳公子的出身,顿时心头浮现了一个自以为确凿的答案——这天外一剑,定然是冲着欺师背门的无翳公子来的!
微微的人声嗡嗡在此刻响起,众人交换了个眼色,都不自觉的朝后两步,远离了无翳公子。
无翳公子冷然静立,他身后,天机纵诸人也是纹丝不动。随即,只见他将折扇笼于袖中,缓缓闭上了眼。
一任天光蔽月明,他闭目冷然,不喜不怒道:“此般剑招,出自我过去的同门师兄。”
众人屏息,只听他淡淡继续道:“我知道诸位心中在想什么,不过你们所猜的,全数都错了。”
“在我叛出师门之前,我这位师兄,便毫不犹豫的投入了清韵斋之中。”
清雅淡然的讥诮笑声,回荡在满殿疮痍之间,好似在嘲笑众人的胆怯与猜疑,“意剑一门的孽徒,可不止我一个啊!”
此言一出,众皆惊愕。
*****
一场三宗公议的盛会,却是潦草散去——意剑传人这天外一剑的恐怖威力,使众人心头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忧虑之外,却更添惊怒!
清韵斋……欺人太甚了!
当众人各自乘船,离开被震塌了一角的地下废城,沿着地下暗河逐渐返回地面时,水波粼粼映出熹微的天光,却似是对他们狼狈形容的最大讥讽。
“这是清韵斋的警告吗?!”
一向笑靥如花,魅华绝艳的梦流霜,此事也因愤恨而咬紧了红唇,面纱之下露出些许的肌肤,虽然略见岁月痕迹,却仍是吹弹可破,欺霜赛雪。
她侧过头去,似欣慰似感叹,“青鸾,你先前表态,要与天机宗主合作,形成共抗清韵斋之势,我尚觉有五分保留——此时想来,我们天门,是真不被这名门正派,正道执耳放在眼里哪!”
她虽然含笑,噪音中却似有深深怨毒!
身着黑袍,蒙面纱巾微露翠色锦绣的少女,闻言静静的含笑不语,眼中却闪动着晶莹神秘的光芒来。
梦流霜知道她一向性情有些古怪,也不以为奇,目光触及前方船只,却见船首一人正迎风而立,白衣飘飞之下,更显俊容森魅冷寒!
苏幕。
“这是个吃不着天鹅肉,就要焚琴煮鹤的疯子……”
梦流霜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却是语带刻薄,仿佛看惯了人间百态的痴爱纠缠。
她轻松的拂动指间叶扇,轻声哼唱一生,却是一曲“长生殿”。
“多少美貌佳人渴求苏幕的青睐一眼,他却看上那狂妄狠毒的小子——断袖男风之恋,真是趣味。”
轻松笑谈之后,她再回头去看天机宗主,却见那一挺华轿凭空而行,稳然之外却更添几分轻巧。
“一……无翳那狂妄之人,居然悄无声息就离开了?”
****
丹离孑然一人,静静走在天都城的街巷之间。
方才那些地下废城的奇诡风波,腥风血雨,那迤逦而去的华轿仪仗,从人如云,仿佛只是一场离奇之梦,只剩下她一人,回复了小宫女娟秀而平凡的衣着打扮,静静走在夜色街巷之间,午悲,亦无喜。
眼前的街头巷尾,似曾相识,却又陌生得刺眼,不知不觉间,又走到那间带着风幌的粉圆店。
残灯欲熄,打着呵欠的掌柜一愣,随即却笑迎上前——
“姑娘可是有一阵没来啦……您这次想吃些什么?”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只因靠得极近的少女,眉目之间带着空茫浑噩,竟是一副哀然心枯之态!
粉圆……
丹离的心头,蓦然又升起一阵钝痛。
是什么刺得眼角生涩,闷闷得痛得要闭上眼,再不愿睁开?
她再不愿多想,转身疾步而去,只剩下掌柜一头雾水,呆呆的站在原地。
夜空中不知不觉下起雨来,春寒的料峭更盛三分,路边的雨水溅在塔裙角上,点点滴滴宛如心头之血,永恒滴下。
雨点迅速大了起来,此时已夜入三更,街边的小贩纷纷收起摊子,一时竟更添忙乱。
西域烤卤的香味遥遥传来,仿佛有人在前方吆喝,“还剩下一些烤羊薄片,姑娘若是要,就便宜些全数带走。”
“你若是买走,我这小半锅酱蛋也都奉送了。”
丹离反映过来时,才发觉自己站在西域胡人小哥的摊前站了一阵。
“全部给我包起来吧……”
连她也诧异,自己是如何说出这种话来的。
化悲愤为食欲,果然是女人抒解愁怨的不二法门。
苦笑着自嘲,她伸出纤纤玉指,直指砂锅后的另一纸包——
“再加二十文,把卤鸡脖子也一并半买半送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会须一饮三百杯
“啥?姑娘你也太会杀价了吧?”
发色略带金黄的胡人小哥睁大了眼,口音略带奇异,却是别有韵味。
然而他的运气实在太坏,雨淅淅沥沥得越发大了起来,零零落落几个夜游晚归之人也脚步匆匆,三两下街面上便是人迹稀少。
原本通宵达旦的夜街,此时再无生意上门,胡人小哥也略见不耐,于是丹离大获全胜,二十文不仅把卤鸡脖子顺利拿下,连剩下的几只泡椒凤爪都连包带走了。
手里荷叶打成的包裹发出温热的香气,丹离一路行来,却是在想法蒙混过关——宫中禁规一向是外食不入,要怎么才能把这大包吃食偷渡入境?
她正在犯愁,却遥遥看见,宫女太监们行走的侧边小角门,两列看守之人正是心不在焉,好似在交头接耳议论些什么。
好机会!
丹离蓄势待发,眼明手快,居然凭着腰牌浑水摸鱼过关。
她脚步轻盈而过,偷眼去看身后那群仍在窃窃私语的看门人,却想起方才查看腰牌时,耳边依稀听到一句——
“太后也是深更半夜才回宫,据说是去了法隆寺,万岁担心不已,整个宫里都没熄灯呢!”
半夜三更出宫?
丹离略一挑眉,不及多想,却听身前传来突兀一声——
“你怀了藏着什么?”
她愕然回头,透过重雨濡湿的夜幕,只见一人手提垂灯,斜撑纸伞,正站在不远处的小径树影里。
暖黄的光晕渐进到跟前,更衬得夜幕沉黑,丝丝水汽浸润其中,好似洇了水的生宣纸一般闪烁摇曳。
昭元帝一身便袍,目光熠熠,巍然身躯站在婆裟树影之中,望之却让人心头一凛!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喜怒,丹离心头一紧,不由得紧了紧怀中包袱,眼珠滴溜溜一转,耳边却听昭元帝冷哼一声,“眼珠子乱转,又在想什么借口哄骗于朕?!”
丹离皱起了眉头,迎着他冷凛似冰的目光,甚是乖巧的小步走上前,进入他纸伞范围内,随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了怀中包袱。
昭元帝略一过眼,便明白是什么物事了。他双眸暗沉,冷然瞥了她一眼,:“朕不时派人给你送去各种吃食,还嫌不够吗?”
丹离听他声调不善,似乎心情颇坏,心中顿时想起方才守门人所说,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心中暗骂太后无事生非,倒害得自己遭了这池鱼之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