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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条问瘦骨磷响的老头:“岛津次男中尉是在哪里作战的?”
老人哆哆索索地回答:“在吉尔伯特群岛,他是海军特种登陆部队。”
东 条对受到惊骇的老人说:“我们的陆军接受了无故的德国陆军的传统。麦克尔上校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奋勇杀敌。我在我的著作《战阵训》中提到:‘投身于死地,默 默地献身服务之,一心为获胜而前进。特别是:淬砺肝胆,培养必胜之信念。’吉尔伯特的守军正是这样作战的。我们在马绍尔群岛、马里亚纳群岛的防御比塔拉瓦 还要坚强,美军进攻的势头必然被粉碎。”
东条说完,抬手看了看表,立刻向众人告别,钻入汽车,绝尘而去。他来得快走得更快,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消失了。大盐平久久地望着东条英机消失的方向,竟然没动一动。
有一个人触了他一下。他猛地一惊,立刻认出是一个熟人。
“清冈正照兵曹!”
“正是,您好!大盐平少佐。”清冈正照是第八舰队“金刚”号战列舰的枪炮兵。“金刚”、“榛名”炮击瓜岛亨德森机场的时候,曾集结在拉包尔的海湾里。他们那时认识了,因为清冈是庆应大学的高才生,文化高,见识广,大盐平同清冈正照就成了好朋友。
“你怎么也在这里?你怎么回国内的?你在这儿是祭你哥哥吗?听说他的部队在俾斯麦海战中全部罹难。”好不容易碰上一位知已,大盐平提出了连珠炮般的问题。
清冈正照穿着正规的海军军装,看不出他哪里残废来,他也许是休假,也许是执行任务归国,反正他还是军人,而大盐平已经退役,成了平民。
正照没有立即回答大盐平。神社里总有几个特高深的便衣侦探,这里不是谈大事的地方。
“咱们边走边谈吧。”正照说。
他俩走在空荡荡的东京街道上,走过那些紧闭的店门和住宅区。人们迎面而来,匆匆而过,只顾低头走路。
东转西转,他俩来到了江户川区的善养寺。善养寺是专祭祀松树的寺院。树大林深,有许多五六百年的古松遮天蔽日,和平时期游客就少,战时游人更稀,实在是谈话的好去处。
“ 我从特鲁克来。”清冈正照说。“第八舰队的大部分舰艇在所罗门损失以后,重新进行了整编。剩余的战列舰和重巡洋舰并入特鲁克的联合舰队主力。山本元帅死 后,由高木武雄大将指挥。‘金刚’舰还归栗田中将指挥。由于美国舰队太强,我们的油料不够,我们从特鲁克移到了菲律宾苏碌群岛中的塔威塔威岛。而且正在试 验让重油锅炉改燃原油。我这次本是来联系改装的机械零件,一到海军省,立刻接到命令,把采购的事移交他人办理,给了我一项秘密任务,让我去横须贺基地报 到。我利用休假间隙跑出来,在神社遇上了你。”
大盐平对正照的哥哥清冈永一大佐极为反感。永一和正照判若两人,永一不仅虐杀战俘,对下属的官兵也十分残忍。出于客气,大盐平还是问了永一的情况。
“ 他没死。”正照平静地说,既不庆幸,也不卑弃。“他命大,抓住一块破船板,游回了格罗斯特角。他暂时编入了松田少将的部队,却没有任何权力。美国海军陆战 队攻打格罗斯特角的时候,他负了伤,辗转回到拉包尔,跟着一批伤病兵回国休养治疗。船到关岛加燃料,美国潜艇闹得挺凶,一耽搁就是半个月,他在关岛驻军中 有许多熟人,菲律宾战役后他在关岛呆过很久。他托人找了关岛部队——我们已经把它改为大富岛部队,我只是按习惯来叫——关东军第二十九师团长高品中将。高 品从满洲来,满脑子对俄作战思想,他的部队也是按此原则进行野战训练的,现在要守卫马里亚纳群岛,对美军的战术根本不清楚,就把永一留下来,让他当参谋。 有人重视,永一当然卖力,他就这么留在关岛了。后来,那艘医院船在归国途中,在硫黄岛海面被美军潜艇击沉。永一又死里逃生。”
“那你为什么来靖国神社祭祀。难道你家中还有其他的战死者吗?”
“ 没有。”正照回答说。突然,他的脸色变了,显得异常激动不安。他环顾四周,松涛飒飒,阴森幽暗的善养寺中空无一人。关于古松,有许多神话和传说。其一讲: 某年轻公子喜欢夜晚钓鱼,但从未有色儿上钩。后来某天杆沉线重,他下水去拖,竟是一美女尸首。公子自恨无缘,将她葬在善养寺内。从此,每夜松树旁都出现一 个美女的幽灵。和尚问之,幽灵哭曰:家贫,无钱作衣衫出嫁。善养寺的僧人买了一身红妆挂于松枝。次夜,红妆不见,换成了褴褛旧衣,幽灵也从此消失了。日本 是个神道教同佛教并存的国家。人们生前信神,死后归佛,然而畏惧鬼神,一般人是无论如何不敢来善养寺的。
正照表情紧张地对大盐平说:“我是专门来看东条英机首相的。”
就 是火星人登上地球,大盐平内弘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吃惊了。正照是学生物的,他深恶政治,对军阀发动的战争非常反感。“诺大日本,竟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 ”他从来对东条就厌恶.冒着很大的风险多次向大盐平少佐透露过:“日本迟早会被他带上绝路。”象他这种“反战分子”,竟千方百计打听到首相的行踪(大盐平 认为是一个谜),专程在一个冷漠的冬日,到一个他最讨厌的地方去寻找一个他最讨厌的人,实在不可理解。
前少佐等待海军兵曹的解释。
正照已经镇定下来了。他凑近大盐平:“你认识近卫公爵吗?”
大 盐平少佐又经受了一次惊愕的冲击。这个大学生清冈正照,究竟怎么了,难道他发了疯?近卫文磨是全日本最著名的人物,他曾经三次出任日本首相,三次组阁,三 次率领内阁集体辞职。自从东条上台以后,他辞去一切职务,甚至辞退了公爵的世袭封号,深居简出,赋闲在家,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他在荻洼的荻外庄、轻 井泽、汤河原、箱根都有别墅。他躲在厚重色深的窗幔后面,已经从日本的政治舞台上消失,只留下以往显赫的政绩。
正照就近观察一个现在任职的军人出身的首相,又说出另一个息影政坛、隐居家中的文职出身的前首相。两件事,都使大盐平吃惊非小。他头脑中甚至闪过“密谋”一类的念头。
善养寺静得可怕,只有古树的松涛声。清冈正照开始自己解开这个谜团。
“我在庆应大学读书的时候,曾经接触过几个贵族子弟圈子。其中包括近卫公爵、木户、冈田、平沼、若枧等人的子弟们。当时,我们正值年少,书生意气,虽然政治见解和学术见解不尽相同,但关系还是很好的。
“日本军队打入中国内陆以后,战争陷于泥泞之中,谁也看不到光明的前景。当时,我们分成几派,主战者有,主和者也有。太平洋战争一开,无论是谁;只剩下穿上军装一条路啦。
“对于日本在战争初期的胜利,我们有的人乐昏了头,有的人惊得目瞪口呆。而我,一直认为这不过是把战争拖长几年,痛苦和牺牲增大一些,仅此而已,日本必然战败。也好因为我是搞自然科学的,更加侧重于计算和推理,更少懂得武士道精神的缘故吧。
“中途岛海战,我在‘榛名’舰上,护航南云的机动部队,战况一目了然。如果再有两次中途岛那样的海战,联合舰队将不复存在。
“陆军自夸为开战以来未输一场。瓜达尔卡纳尔战役,我俩都参加了。我们不能再打下去了,无论是军人还是外行人,都清清楚楚。
“问题在于如何结束这场战争。”
正照的眼睛看着大盐平,明亮而清澈。他眼里滚着泪花。“想到战败和亡国,这副苦药无论如何是难以下咽的。”他说着,掏出手帕擦擦眼角。
这个问题也正是大盐平数月以来苦思而不得其解的。他颇有同感,拍拍正照的肩膀,激动地说:“清冈君,你说怎么办?”
正照已经成竹在胸。他不慌不忙地说:“意大利方式。”
大盐平豁然开窍,多少天以来的郁闷顿开茅塞。他自以为熟读兵书,深晓韬略,深入仔细地研究战局,怎么会忘了作为轴心国之一的意大利已经退出了战争。
原 来,盟国信誓旦旦,轴心三国必须无条件投降。可是,当意大利国王埃曼努尔授权巴多里奥元帅重新组成政府,并且同时拘禁了墨索里尼的时候.盟军在西西里岛接 受了意大利的投降。说是“投降”,只算是盟军的面子,意大利的一切原封不动,人民也未受惊扰。虽然后来德军占领了罗马,在意大利中部筑起凯瑟琳防线阻击盟 军推进。但是意大利作为一个国家,终于成功地退出了战争。
中国战争是军阀挑起的,太平洋战争也是军阀发动的,只要逮捕为首的军阀,宣布投降,日本也许可以体面地退出战争。这也许会成为东方的意大利。
大 盐平在高大的古松问走着,仔细地玩味着如何在日本实现“意大利式”的解决战争方案。意大利的国王不同于日本天皇,他是有实权的君主,而天皇只是一个精神象 征;意大利军队有很强硬的反对派,包括总参谋长安布罗西奥将军和在军队中深得人心的巴托里奥元帅。日本陆军中虽分为“统制派”和“皇道派”,“皇道派”军 人小畑敏四郎、真崎甚三郎、柳川平助等将领虽同“统制派”的东条英机、梅津美治郎、杉山元等人矛盾重重,动辄剑拔弩张,实际上“皇道派”毫无实力,也没有 号召力。他们在同“统制派”的较量中一败再败。早成了丧家之犬。日本军队中找不出巴托里奥元帅。尽管如此,两国现在的政治军事形势还是非常相似。
正照已经体会到大盐平的顾虑,他爽快地说:“我们虽然没有巴托里奥元帅,但是我们也有一个颇具号召力的大人物。他就是近卫文磨。只有近卫才能联系军界、政界、财界和皇室重臣,只有近卫才能抗衡东条。”
大盐平突然脱口而出:“谁来逮捕东条?到处都是‘统制派’的人。警视厅特高课把鼻子伸到最偏僻的角落。我敢说,连近卫公爵本人也被严密监视着,不等发难,这些大人物就全都进了巢鸭监狱了。”
清冈正照低沉坚决地说,“我来刺杀东条!”(近卫等人密谋推翻东条专制,甚至刺杀京条之事,并非作者杜撰,而实有其事.详见矢部贞治著<近卫文磨>,日本读卖新闻社1978年东京版.第688页。)
“你?”大盐平感到晕眩,头顶上的古松在旋转。虽然在日本近代史上,刺杀首相的事并不乏见,但从削瘦、软弱的正照嘴里说出来,用一双整理生物标本的学者的手,去扣动一支手枪的扳机,消灭一个决定一亿日本国民命运的人。这对于大盐平内弘来说,犹如晴空霹雳。
“是的。我要在御殿除掉东条英机这条祸根。”前庆应大学生物系学生的口音斩钉截铁。
3
“奶奶,老师说它还会再一次冒烟。”
戴维·惠特尼用他的手指着圣海伦斯火山那圆锥形的山峰,大人似地告诉惠特尼太太。
六 十二岁的苔西·惠特尼太太脸庞红润,气色极佳。她一边往壁炉中加劈柴,一边应付孙子提出的问题。房间里很暖和,松木块烧得劈啪响,满屋充溢着一股松香味。 墙壁上挂着土耳其挂毯,壁龛中嵌着糜鹿角和雉尾,托马斯·科尔的风景画,琳琅满目的酒,柄上镶珍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