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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名流有贺词,《明报》的编辑、记者、作者、读者都有回忆文章,他在《感恩与报答》中提到了汤因比的话,“一种文明的生存,在于能成功地应付挑战”。原本打算在5月30日举行的宴会也因国事剧变而停办,31日,报社员工在八楼以茶会形式聚会,他在会上颁赠长期服务奖状及金牌,感谢三十年来员工的辛勤服务和卓越贡献。他宣布,自6月1日起,不再担任社长之职,只担任明报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另组行政委员会,由《明报周刊》督印人兼总编辑雷伟坡、《明报》总编辑董桥、《明报》督印人吴霭仪、明报集团副总经理许孝栋四人组成,雷任主席。6月1日,《明报》刊出“本报专讯”《查良镛今日卸社长职,续任明报集团董事长》,公开了他的决定。他表示,“年事已高,不胜剧繁,退休之念存之已久,希望逐步提升本公司年轻一辈接班,从家长式的管理改为制度化的管理”。
① 罗孚《南斗文星高》,142页。
1989年金庸在明报大厦办公室
1989年金庸、沈宝新在《明报》三十周年报庆时
自这年4月中旬以来,《明报》社评的标题常常“宋体加黑”——这代表该篇是金庸亲自执笔的,有时几乎天天都是,6月11日的那篇还署了名。他说,“中立与客观”向来是《明报》的立场和方针,他不断提醒年轻的工作人员:“无论如何要冷静理智,要分辨谣言和事实,要记得自己对国家、社会和广大读者负有责任。那一段时期中,不但每天说,在紧急的时刻更加一天中说上数次。但是每个人都是血肉之躯,都有热血和热情,人不是机器,怎么能在这重大的关头保持绝对的冷静与客观呢?”
几乎每一分钟,都有电话打进报馆来,或提供最新消息,或表示强烈的意见,在这样的气氛下,要保持理智客观真是难得很了。但报纸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必须保持理智客观,应当像一面明亮的镜子,将事实真相不加任何歪曲地反映出来。“由于当时局势的混乱,真实消息的来源困难,采访工作受到当局的严重限制,也由于工作人员个人的热情和冲动,在新闻的发布和处理上,我们不能理智冷静,也曾有不少错误。……我们的方针永远是:尊重事实的神圣,那是不可歪曲的;保持意见的自由,那是应当独立的。”①
不仅一般记者,就是《明报》高层的董桥、吴霭仪、张健波等人也都热血澎湃。五年后,回顾那些日日夜夜,董桥说:“《明报》上下不眠不休的情景恍如昨日。我当时常常想:我们到底不是卖成衣的,也不是卖糕点的!”②
6月份《明报》的日发行量意外地超过20万份,达到《明报》史上的最高峰。《明报周刊》的发行量一度高达30万份,稳居香港娱乐周刊的榜首。《明报月刊》6月号第一版印出,顷刻卖光,改版加印,又卖光。一连印了四次,供不应求,而后面印的内容与前面有很大变化。刚刚接任总编辑不久的古德明说,虽然这是创刊三十三年来销量最高的一期,编辑部里却没有一张笑脸。
当年7月16日,《百姓》半月刊报道,根据可靠消息,金庸已委托律师行安排申请移民外国之手续,目的地为加拿大。报道提到他原有退休后到西湖附近买屋之意,加拿大虽有枫红美景,又如何能跟秀丽江南相比?并感叹他如果真的移居异邦,《明报》是否还继续经营?①
① 《事实神圣,意见自由》,《明报》1989年5月20日。
② 《明报》1994年5月20日。
移民的事此后再无下文,金庸倒是向外界透露了出售《明报》股份的消息。三十年来,《明报》一直只有两个股东,他占八成股份,沈宝新占两成股份。消息一传出,不少财团主动表示,希望能收购《明报》,包括国际传媒大王默多克的《南华早报》、英国报业大亨麦士维的镜报集团、新加坡联合早报集团、日本德间书店集团等。香港百富勤证券公司的梁伯韬与创办《资本》《资本家》杂志的出版商郑经翰联手和他有过多次接触、协商,价钱差不多已谈好,梁、郑连一张10亿元的支票都准备好了,但最终没有达成协议,因为金庸觉得他们收购《明报》只是商业行为,无法体会《明报》包含的文化意义。他决定暂时搁置出售《明报》的计划,先将《明报》上市,发行股票。
1990年,明报集团年赢利达到7000万港币,1991年冲破1亿。金庸的个人资产估计超过了6亿。1991年,《资本》杂志的“90年代香港华人亿万富豪榜”上,金庸名列第64位,沈宝新名列第112位。金庸创造了商业社会“文人办报”成功的一个神话。倪匡曾跟黄霜讨论过,“中国几千年历史中,文人不做官而能致富者,怕只有金庸一个人,举不出第二个例子来了”。②
1991年3月22日上午,明报企业在香港联合交易所正式上市,包括《明报》、《明报月刊》、《明报周刊》、明报出版社及翠明假期旅行社等,合并估价5。8亿元,共发售了7500万股新股,每股认购价2。9元,吸纳了2。175亿元,净得资金近2亿元。金庸表示,至少为《明报》再服务三年。
“《明报》的成功,可归功于查良镛个人的远见。由早期以武侠小说的金庸作号召,迈向60年代以政论闻名的查良镛年代,以至目前上市以企业手法经营《明报》,查良镛成功地将《明报》塑造成了一份备受知识分子尊敬的报纸,可见他的高瞻远瞩。”此时,王世瑜还没意识到,金庸已在着手卖掉《明报》。
① 沈慎《查良镛移民加拿大》,《百姓》半月刊1989年7月16日,51页。
② 翁灵文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三,105页。
早在1986年,金庸就在报社内部多次说过:“我希望报馆现代化,我们长期家庭式经营,今后要制度化。”他曾说:“我想报馆由一个人控制,一个人死了,报纸就不能生存。要是制度化了,即使个人被暗杀,报纸还是可以营运下去,所以我提出要制度化。”①其实他也是为“九七”作准备。
1989年,他为吴霭仪《金庸小说的男子》写序说:
我在三十岁稍过后开始写武侠小说,所描写的男主角为数众多,个性和遭遇颇为繁复。但写到最后,男主角的结局通常不出于两途: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或飘然而去,遁世隐居。大概由于我从小就对范蠡、张良一类高人十分钦仰,而少年时代的颠沛流离使我一直渴望恬淡安泰的生活,所以不知不觉之间,我笔下郭靖、乔峰、康熙一类的人物写得较少,多数以另一类的归宿为结局。
连韦小宝最后都坐拥七美,隐居大理去了。但对金庸来说,所谓“退隐”只不过是卖掉《明报》而已。将《明报》上市是他退休计划的重要一步,他并不想通过上市赚大钱,而是想减少对《明报》的控制和参与,最终完全退出。《明报》上市,他的持股量从八成减到了六成。
三、于品海其人
辞去《明报》社长之后,金庸已很少去《明报》,大部分时间在家读书,研习佛经。对于出售《明报》一事,他一直放在心上,一有合适对象,就会约谈,希望尽快实现退休计划。他征询子女的意见,看他们是否有意接掌《明报》,二女一子都不从文,各有自己的生活理想,对接手《明报》也无兴趣。有人说“儿子的死改变了他的一生”,早在1981年他谈到接班人计划时说:“我的儿子和两个女儿中文不好,恐怕没有管理才能,性情和我相差甚远。”②
① 张圭阳《金庸与报业》,287、292页。
② 《解放月报》1988年第12期,17页。
金庸也考虑过由《明报》的几个得力助手接班,如潘粤生,雷伟坡等,他们服务《明报》三十多年,立下过汗马功劳,但潘已移民加拿大,他最后也没有选择雷。他又不愿意交给从事新闻业的女婿赵国安。为找一个合适的接班人,他费尽了心思。
就在这时,两年前代表日本德间书店和金庸洽谈过收购事宜的于品海再度找上门来,这次他是以智才管理顾问公司老板身份上门的。于品海1958年生于香港,在美国加州圣地亚哥大学读电视新闻系时,办过一份手写的中文刊物。1977年转到加拿大读大学,修读政治经济。因盗用信用卡、冒签他人支票等被判刑两年减一天,服刑四个月后被遣返香港,与朋友一起办了一份政论杂志,只出了五期。随后进入《财经日报》做电讯翻译,1985年创办智才管理顾问公司,在广西桂林经营漓苑酒店成功,并成立多家公司,涉及室内设计、酒店管理、房地产等,业务从内地扩展到香港地区及泰国、菲律宾等地。1991年初,智才出售旗下的酒店赚取1。5亿多港元,全面收购上市公司南海纺织。
金庸最担心的是,这个年轻人有没有改变《明报》立场的企图。经多方调查,他肯定于品海并无特殊背景,才放心继续洽商收购《明报》事宜。促使他作出最后决定的,据说是于品海的一句话:“只要查先生愿意卖《明报》,就是要我等上八年,我也会等!”①
经过多次洽谈,双方终于在1991年11月达成初步协议。12月12日,双方联合宣布:智才管理顾问公司技术性收购明报企业。金庸与于品海合组明智控股公司,智才占60%股权,金庸占40%。然后,通过一系列操作,使明智对《明报》的控股恰好略超过50%。收购完成,金庸仍持有明报企业的5%股权,但与于品海相比,已是小股东。新成立的明智控股公司由金庸任主席,实际工作则出于品海负责。
尘埃落定,于品海成功收购《明报》,引起各方纷纷猜测,人们疑惑,金庸为什么将倾注了几十年心血的《明报》,出售给一个名不见经传、和他毫无关系的年轻人?于品海是否为日本财团做中介,控制香港传媒呢?……一时传言四起,《明报》员工也是议论纷纷,金庸为此解释:
① 转引自艾涛《金庸新传》,309页。
自从我公开表示要退休后,连智才在内,一共有十一个机构向《明报》探询过收购或参股的可能……我一个个郑重研究,有时还请获多利等著名财务公司分析对方的提议条件。但第一,我不想将《明报》卖给外国公司;第二,我不希望收购《明报》的机构纯粹从生意出发,而不是对新闻事业有一种奉献精神与责任感。至于某些我怀疑具有政治目的的探盘者,根本没有对之作任何回应。
经过相当长时间的交往和了解,我觉得于品海先生的经营管理才能令我十分佩服,正是巩固与发展明报企业的理想人才,同时他对新闻事业具有热诚,那是非常难得的性格。他出的价钱不是最高,连第二、第三高也不是,但我很乐意将《明报》的控制股权交在他手里,正如日本的伊藤忠集团、西武集团、南海纺织的唐骥千先生等著名商界人士投了他一票一样,我也投他一票。那是长期性的选择,而不是一时性的“价高者得”,我只盼望他不过分急进,必须未虑胜,先虑败,以稳健手法来经营《明报》。明报集团今后有重大发展,那我是有充分信心的,我们其他同仁的责任,倒是在不断研究各种行动中“失败的可能性”,以及“万一失败”,如何善后。
他对于品海大为赞誉:
如果不是我运气好,不会遇到于品海先生这样似乎“度身定做”的,比我所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