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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狼是传说,西北军里最神秘最强悍的锐士,商旅们都知道。龙城和天马戍是丝路上的镇戍要隘,这个大家更熟悉了。至于魔鬼城和紫云天,那不仅是耳熟能详,而且恨之入骨,也畏之如虎。西土最凶残的沙盗马贼的名号怎么会出现在佽飞军的旗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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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关上上下下都在热议这支军队,而这支军队的将士们却躺在营帐里呼呼大睡。连日急行军,人疲马乏,那些平日骄横猖狂的盗贼们根本没有力气生出事端,每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吃饱喝足,然后倒头大睡。
大营正中的帐篷里却没有酣睡之声,王辩、伽蓝和傅端毅等人围坐火盆四周,一边吃着干粮,一边低声交谈。
金城关令告诉他们,无论是金城郡府还是金城鹰扬府,都没有下达允许他们渡河的命令。大河虽然被封,但浮桥还在,还有信使冒着生命危险来往于两岸。黄昏前,金城关令已经派出信使,估计还快就有回音,不过鉴于目前大河严峻汛情,即便长安来了圣旨,军队暂时也无法渡河,一来金城郡府和金城鹰扬府会阻止他们渡河,而他们自己也不敢渡河,要知道假如渡河途中出事了,装载朝贡物品的马车掉进了大河里,那可是丢官杀头的大罪,谁敢冒这个险?
江成之、卢龙、阿史那贺宝等人陆续走进帐篷。
“何时大河的冰凌才能化去?”阿史那贺宝不待坐下便焦急问道。渡河之后,再疾驰十几天就能到达长安,贺宝有些等不及了。其实不仅是他等不及了,所有人都等不及了,无论是从未走出西土的汉胡勇士,还是王辩、傅端毅、薛德音这些关中人,都急切盼望着走进那座宏伟的天下第一城。
王辩没有说话,那张矜持的面孔和不屑的眼神虽然可以增加他的威严,但也表露出他对阿史那贺宝和卢龙这些盗贼的极度鄙夷。如果不是形势使然,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与这些凶残而卑鄙的盗贼坐在一起。
傅端毅大马金刀地坐在胡椅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拿着铁钳摆弄着火盆里的木炭,对阿史那贺宝的询问仿若不闻,根本不屑于回答。
这支军队除了王辩、薛德音和他三人,其他都是土生土长的河西人,其实说他们是河西人也不准确,准确的说,应该是敦煌、楼兰一带的西土人。这些人不管是汉人,虏人,还是汉虏混血,都是来自真正的蛮荒之地,除了伽蓝、西行等寥寥数人,余者都是大字不识的野蛮人,像阿史那贺宝这样的突厥人,甚至连中土话都不会说,所以傅端毅鄙视他们,尤其到了大河边上,距离长安越来越近的时候,心里的自豪和自信也是无限膨胀,这种鄙视随即一天比一天强烈,强烈到让傅端毅甚至鄙视自己为什么在西土会胆怯,会与这些野蛮人携手合作。这些野蛮人在西土还有几分力量,但到了中土,到了中土灿烂文明的中心,这些野蛮人就如同牲畜,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奇怪的是,无论是阿史那贺宝还是卢龙,包括那些往日无法无天的盗贼,其心理也是随着距离长安越来越近而发生显著变化,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畏怯,对中土这个庞然大物的畏怯,为此他们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自己的猖狂。中土代表着强悍的武力和不计其数的财富,意味着不可抵御的实力,长安某种意义上就是中土实力的体现,它就像一尊天神,给了这些来自蛮荒的西土人以强大的威慑,让他们畏惧,让他们恐慌。
依照往日,阿史那贺宝看到无人理睬,必定横眉怒目大叫大嚷,但今天他四下看了一眼,便安静地坐下了,脸上连一丝恼怒都没有。
伽蓝转头望向坐在身边的薛德音。
这一次他失算了,他久居西北,不了解西北之外的事情,完全没有想到大河的凌汛会影响到行程。由此推断,凭借目前这支根本不了解中土的军队,想在即将爆发的风暴中诛杀仇敌获取利益,纯粹是痴心妄想。事实很残酷,未来的路很漫长,很艰辛。
薛德音已经做出了决断,当然不想渡河去长安,那对他来说太危险了,但不能理解的是,伽蓝在卫府来回绕了一圈后,还是想去长安,还是想依照原来的谋划去杀人,这令薛德音非常不安。
大河凌汛是个好理由,或许可以改变伽蓝的决策。薛德音毫不犹豫地说道,“正常情况下,凌汛应该结束了,但今年十分反常,大雪多,酷寒时间长,下游至今还没有解冻。从目前的情况来推测,凌汛至少要到这个月底才能结束。”
王辩神情冷峻,伽蓝也是脸色微变。这要耽误将近一个月的行程,王辩首先耽搁不起,伽蓝也同样耽搁不起,必须马上改变行军路线。
“改道。”王辩的口气不容置疑,“从灵武、朔方转道太原,继而越过太行山进入河北,直达涿郡。”
伽蓝沉吟不语。
“先等等。”西行眉头紧皱,冷声说道,“老狼府已经把我们的行程禀奏长安,朝贡物品也已经运到金城关,不出意外的话,长安的圣旨马上就会到。”
“某耽搁不起。”王辩的语气愈发凌厉。
“哼……”江都候冷笑,“将军的确耽搁不起,既然如此,将军不妨先行一步。”
王辩轻蔑地瞥了江都候一眼,转目望向伽蓝,等待他的决策。
“兄弟们之所以这样不辞辛苦,是因为要去长安。”卢龙冷眼瞧着王辩,不阴不阳地说道,“突然改变行程,不去长安了,失信于兄弟们……嘿嘿……”卢龙冷笑,其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不去长安了,咱来干什么?”阿史那贺宝本来满怀希望去看看长安,开开眼界,这时突然听王辩说不去了,当即叫了起来,“不去长安,咱就回去,回突伦川去。”
阿史那贺宝这一叫,高泰马上跟在后面支持。他想回家都想疯了,这时候岂肯弃长安而转道朔方?
帐内一群汉胡盗贼大呼小叫,反观江成之、苗雨、李豹、杨渊等军官则是正襟危坐,谨守军纪,一言不发。
王辩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本来就不同意招募盗贼,但他接到调令已经去职,说话不顶用,而冯孝慈和王威迫于上面的压力,不敢不满足薛世雄的要求,再加上有伽蓝的承诺,这样将来薛世雄即便有意见,他们也可以把责任推给伽蓝,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支桀骜不驯的马军团,队正、队副都敢咆哮军帐,直接与上官对着干。
伽蓝知道西行和楚岳等西北老狼的想法,他们无意去辽东作战,只想到长安查找仇人,快意恩仇。至于魔鬼城和紫云天的盗贼,对长安的兴趣远远大于去辽东打仗,虽然大家都是兄弟,彼此都有承诺,但人心不齐是事实。现在出了河西,逃离了死亡的威胁,张狂的本性随即暴露,这时候不要说王辩的话不会听,就是伽蓝也未必有把握说服他们。
“假如我们未能在规定时限内抵达辽东,违抗了军令,必死无疑。”伽蓝不紧不慢地说道,“假如现在回头,那就是逃兵,在没有通关文牒的情况下,百里之后必定寸步难行,最终还是身首异处。”伽蓝的语气陡然一冷,“违抗我的命令,背叛我,那就是我的敌人,杀无赦!”
帐内空气骤然凝滞,阿史那贺宝和卢龙等人望着杀气腾腾的伽蓝,暗自惊骇。惹恼了伽蓝,兄弟没得做了,小命玩完。这些年来,死在伽蓝刀下的人太多了,其中不乏就有与伽蓝称兄道弟的西土豪雄。像这次铁勒特勤契苾葛能捡回一条性命,纯粹就是运气。
“呛啷”,寒光闪烁,冷森森的横刀破空而出,倒插于地。
“加入马军团,做了大隋卫士,走进了这座军营,那就无条件遵从军律。”伽蓝冷森森地说道,“军律面前,人人平等,没有官长,也没有兄弟,只有法度,谁违背了法度,谁就要付出代价。”
阿史那贺宝等人骇然无语,想到伽蓝杀人如屠狗般的残暴,心底不禁涌出丝丝寒意。
“把我的话传出去。”伽蓝指指地上的横刀,“这一路上,肯定有人会死在这把刀下,我倒想看看,谁是第一个。”
帐内死一般寂静,人皆变色,噤若寒蝉。
王辩目露赞许之色,微微颔首,“伽蓝,何时改道?”
“休整一天。”伽蓝说道,“急告金城鹰扬府,我们要改道去辽东,护送朝贡车队的重任就交给他们。”
“伽蓝,我们要遵从长安的命令。”西行犹豫了片刻,出言提醒道。
“长安只顾他们的享乐,可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伽蓝断然摇手,“毋须再议,就此决策。”
※※※
当夜金城鹰扬府就派长史渡河而来,与王辩、伽蓝具体商议交接事宜。
现在朝贡车队就在金城境内,贡品出事了,王辩和伽蓝固然重罪,金城郡的军政官长也难逃罪责,长安会因为他们的不作为而加倍惩罚,所以即便一百个不愿意,满腔怨言,也不得不接下这件麻烦事。
第二天,长安圣旨到了。长安知道今年气候反常,凌汛期大大延长,大河要道会因此而断绝,因此在圣旨中直接命令西北军把护送朝贡车队的重任交给金城鹰扬府,并给他们拟定了火速赶赴辽东的行军路线。这条行军路线与王辩建议的路线大概一致。长安告诉他们,已经给金城、朔方、太原和河北博陵下达了命令,途中所需的粮草资装皆由这五地给予补充。
命令下达,当夜就有七个魔鬼城的盗贼逃出了营寨。
伽蓝早有准备,这七个人尚未逃出三里就被抓住了。当夜就是一番严刑拷打,凄惨的叫喊声响彻军营,将士们惊惧不安,人人自危。
第二天清晨,擂鼓升帐,旅帅卢龙第一个被押了出去,众目睽睽之下,被暴打二十军棍。接着七个逃卒所在队的队正、队副也被押了出去,一人打了二十大鞭。
七个鲜血淋漓的逃卒跪在战旗之下。伽蓝亲自执刑,一刀一个,连剁七首,血腥而残忍。
没人再敢与残暴的金狼头对抗,也没人再敢生出非份之念,更没有人敢于逃离军队了。
第088章 薛二哥
阳春三月,伽蓝率军抵达涿郡首府蓟城。
蓟城位于桑干水北岸,其西南方向就是皇帝行宫临朔宫,其东北则是皇家园林北苑。在行宫、蓟城和桑干水之间有十里连营,其中有军队,有东征大本营所属机构,有屯积如山的粮草辎重,还有各式作坊和临时军市。
在通往蓟城的水陆两道上,人流熙攘,成千上万的民夫杂役或肩挑背扛,或推着轱辘车,或驾着马车牛车,或扬帆行舟,如一道道汹涌洪流,冲进了这座北方第一重镇。
西北马军团的将士们越过太行山的井陉要隘进入河北之后,感受最为强烈的就是这地方的人特别多。
人多,一方面是因为东征的需要,朝廷从大河两岸征调了大量的劳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河北河南和山东等地的人口的确是中土最多的地区,还有就是统一二十多年了,人们安居乐业,人口自然出现了爆炸式的增长。
大道上的滚滚人流延缓了西北马军团的行进速度,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休息时间。
夜深人静的时候,王辩、伽蓝和军官们坐在一起闲聊,主要话题都集中在东征。既然说到东征,自然就离不开军队,离不开粮草武器,离不开给军队运送粮草武器的民夫们,于是话题就延伸开来,不知不觉就谈到中枢,谈到帝国的各种制度,谈到各种各样的现状和蕴含其中的矛盾。
学识渊博的薛德音自然成为众人的中心,众人则从他滔滔不绝的讲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