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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还有一件当务之急的事情也让伽蓝倍感棘手。东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命令伽蓝“整顿河北败军”、“剿杀叛贼”,而后一个命令的执行是建立在前一个命令的完成上。然而,冯孝慈的军队虽然不多,帐下却有武贲郎将、武牙郎将等高级军官和鹰扬郎将、鹰击郎将等中级军官,附翼其后的还有河北地方军都尉和统领乡团的各郡官长,而伽蓝不过是禁军骁果军里的一个正五品雄武郎将,他凭什么去“整顿”这支军队?
冯翊先期来迎,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平叛首战告负的罪责可大可小,但主帅阵亡的罪责可就大了,皇帝、中枢和卫府肯定要追究责任,军中所有的中高级军官都要为此受到惩罚,重者可能斩首、流配,轻者可能罢职、降职,是以此刻军心极度涣散,更不要谈什么士气了,而那些中高级军官们都在想方设法利用自己的关系以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的利益。可以想像一下,这时候伽蓝去整顿军队,去触犯那些中高级军官们的切身利益,其后果将是何等严重。
东都肯定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会把相关的处置意见奏报皇帝和行宫,而不出意外的话,皇帝必然会借此机会“杀鸡儆猴”,即便不砍头,也要流配、罢职一大批军官。为此,冯翊建议伽蓝,不要急着去清河郡,先等皇帝下旨把那些军官们“解决”了,然后再去“整顿军队”,至于对叛军的攻击,则等皇帝任命的新的河北戡乱统帅来到之后再做定夺,总而言之,不要做出头鸟,低调做人做事,尽可能把责任推给别人,把好处留给自己。
龙卫府已经在最短时间内进入河北,已经对河北诸贼产生了威慑作用,也基本上遏制住了河北局势的继续恶化,所以,暂时以休整的名义屯驻洹水镇,静待局势的发展和耐心寻找“攻击”良机,也是上上之策。
※※※
刘炫匆匆而至。伽蓝相迎于渠上。
见礼之后,刘炫开口便问,此番再入河北,是否大开杀戒?
伽蓝摇头,“皇帝和行宫至今还滞留于高阳,并无返回东都之迹象,而冯孝慈之死,河北局势之危急,无不是针对皇帝和行宫而来。师傅难道没有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刘炫叹了口气,“你有确切消息?”
伽蓝郑重点头,“某曾三番两次告诫冯帅,可惜他自始至终没有理解某的意图。”
“你知道,某在开皇末年,便坚决反对先帝东征高句丽。大业初,某也曾上书极力劝阻陛下不要发动东征。”刘炫闭上眼睛,连连摇头,“陛下固执己见,一错再错,中土必将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伽蓝想了片刻,问道,“国祚虽有危亡之险,却并未陷入绝境。师傅可有拯救之策?”
刘炫紧皱眉头,忿然说道,“第三次东征目的何在?吐谷浑就是前车之鉴,陛下却置若罔闻、视若不见,而中枢一帮佞臣为了一己之私利,置中土安危于不顾,助纣为虐。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只苦了天下生灵。”
伽蓝踌躇稍许,还是追问了一句,“师傅应该有拯救之策?”
刘炫毫不犹豫,当即反问道,“谁来拯救苍生?”
“中土稳定了,皇帝和中央威临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则苍生可救。”
“上面是一群狂妄无知的疯癫之徒,下面是一群唯利是图的无耻小人,中土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如何稳定?苍生在他们的奴役之下,又如何安居?”
伽蓝神色严峻,一语不发。
刘炫手指北方,厉声疾呼,“此刻中土烽烟四起,国祚根基动摇,山河频临崩裂之危,皇帝和中枢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要发动第三次东征,你说如何拯救中土,如何拯救苍生?”
“在某看来,高句丽历经两次重创之后,已经奄奄一息,第三次东征不过是收获战果而已。”伽蓝冷静说道,“从大局来说,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可以挽救皇帝和中央的威权,有助于皇帝和中央迅速扭转朝堂上的被动局面。”
“某说过,吐谷浑就是前车之鉴。”刘炫无奈叹道,“高句丽就是第二个吐谷浑,一旦大漠上的突厥人威胁长城,导致北疆局势紧张,镇戍高句丽的军队必然撤离,而高句丽人则必然乘机复国,皇帝和中央最终还是一无所获,颜面无存。”
伽蓝慢慢眯起眼睛,目露杀机,冷笑道,“假若摧毁了平壤,擒获了高句丽王,全歼了高句丽的军队,杀光了高句丽的青壮男丁,高句丽是否还会变成第二个吐谷浑?”
刘炫愣了片刻,吃惊地望着伽蓝,接着怒声质问道,“你杀得完吗?你能灭了他的族、亡了他的种?”
“某不需要灭他的族,某只需要足够多的人头来威慑北虏,来震慑国内的叛贼,给皇帝和中央稳定帝国赢得足够的时间。”
刘炫目露悲哀之色,缓缓摇头,对伽蓝极度失望。说到底,伽蓝还是一头凶恶的狼,一柄血淋淋的战刀,除了杀戮,还是杀戮。
※※※
时间进入十一月下旬,先是薛德音从温城飞马而来,接着孔颖达和盖文达联袂而至。很快,柴绍和魏征也匆忙赶到了洹水镇。
伽蓝在与山东名儒们商讨时局的同时,亦去拜会了武阳郡丞元宝藏,并特意邀请贵乡令魏德深做了一番深入交谈。魏德深官声清正,并在河北贼肆虐之际保全了整个县境,伽蓝期望能从他这里获悉一些真实东西。
十一月二十四,皇帝的圣旨送达龙卫府。
冯孝慈帐下的高中级军官,除了冯翊外,余者皆受严惩,重者流配,轻者罢职,被“一窝端”了。由此带来的“恶果”是,谁也不愿意也不敢到河北戡乱,至此危机之刻,谁到河北戡乱都免不了要重蹈冯孝慈之覆辙。于是,这个倒霉的差事便摊到了伽蓝头上。
皇帝下旨,以吏部侍郎杨恭仁为河北讨捕大使,但杨恭仁此刻正在行宫侍奉于皇帝左右,无暇抽身,遂又任命禁军骁果雄武郎将伽蓝暂代河北讨捕大使事,全权负责河北戡乱。
伽蓝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想躲都躲不掉了。
接到圣旨,伽蓝立即把刘炫、孔颖达、盖文达、薛德音、柴绍、魏征等人请到了帅帐,一句话,你们必须拿出对策来,否则某就要大开杀戒了。
此刻隆冬已至,大河正在封冻之中,永济渠水道暂停运转,北上运输全部依靠陆路,而陆路直接面临太行和高鸡泊两股叛军的劫掠,伽蓝因此陷入两难处境,如果剿杀以张金称为首的清河贼,则难以顾全陆路运输,但若把兵力全部投到保护陆路的运输上,则必须暂时放弃对清河贼的追杀,由此则会招致将士们的怨恨,影响军心和士气。
柴绍、魏征代表了独孤震和赵郡李氏而来,代表了武川系在河北的利益和以赵郡李氏为首的河北北方世家豪族的利益,理所当然要竭力保全通往幽燕的陆上“大动脉”,恳请伽蓝以北疆镇戍为重,调集主力在黎阳、邯郸和真定一线剿贼,而西行、布衣、冯翊等军中将领则急于到清河剿贼,一则为冯孝慈报仇雪恨,二则高鸡泊距离高阳太近,威胁到了皇帝和行宫的安全,为此必须遵从圣旨,投入全部兵力剿杀清河贼。
争论无果。
当夜伽蓝盘桓于刘炫帐中。刘炫年事已高,急行而来疲惫不堪,又值隆冬,天气寒冷,身体状况非常不好。伽蓝不好过多烦扰,正欲告退,却见孔颖达和盖文达联袂而至。
盖文达与孔颖达年纪相近,河北大儒刘焯的亲传弟子,温文尔雅,卓而不凡。因为受杨玄感叛乱事件的连累,山东不少儒生名列缉捕名单之上,其中便有孔颖达。孔颖达处境危险,但又洁身自好,不愿投身为贼,遂藏匿于冀城盖文达家中。此次刘炫再度“出山”,考虑到自己身体不好,担心帮助不了河北人,于是书邀孔颖达,请起共赴龙卫府。刘炫向孔颖达承诺,确保其人身安全,而实际上只要伽蓝能接纳孔颖达,龙卫府的确是其最佳的藏身之所。
伽蓝正需要得力人手,孔颖达便来了,还带来了盖文达,如虎添翼,伽蓝当然接纳,求之不得的好事,得天之助啊。
孔颖达看到伽蓝也在,知道他忧心如焚,而局势也实在紧张,再加上老先生刘炫就在当面,便也敞开胸怀,有话直说。
“将军是否决心剿杀清河贼?决心扫平高鸡泊?”
“大河封冻,天堑变通途,两岸诸贼可任意往来,根本剿杀不了。”伽蓝不假思索地摇摇手,叹了口气,“天寒地冻,老弱妇孺缺衣少粮,一旦开战,饿殍遍野,罪孽深重啊。”
孔颖达和盖文达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露出欣喜之色。
“但某必须遵旨剿贼。”伽蓝面色一整,继续说道,“所以,某想在合适时间内,与一些合适的人见个面,为此,某需要两位先生的帮助。”
第251章 忍气吞声
龙卫府休整完毕,火速开拔,于十一月底抵达清河郡首府清河城。
大雪纷飞,伽蓝率将士们祭奠了冯孝慈,其后冯翊便遵照圣旨,扶灵柩归返关西。
清河上上下下的气氛非常紧张,而清河境内的叛军更是神奇般的销声匿迹了,那些自击败帝国府军、击杀帝国将军冯孝慈之后便在永济渠两岸猖獗一时的各路叛军,仿佛也被皑皑白雪所覆盖,难觅踪迹。
高鸡泊率先来人,窦建德的妻兄曹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盖文达的帐中。盖文达带着他先去拜见了老先生刘炫,又请来了孔颖达。
曹旦是主动来的,并没有接到某个河北大儒或者某个世家豪望的密信,原因无他,高鸡泊距离皇帝和行宫所在的高阳重镇太近了,有生死存亡之忧。
之前冯孝慈剿贼,首要目标是清河贼张金称,其次便是高鸡泊诸贼,不料来势汹汹的冯孝慈竟然首战告负,而且首战即亡。
一个功勋赫赫的从三品帝国卫府右候卫将军竟然死在国内剿贼战场上,它对皇帝和中枢的冲击之大可想而知,由此它毫不留情地揭开了这两年多来一直掩盖在大河两岸上的“盖子”,把山东叛贼蜂起的事实公之于众。由此也把山东贵族集团和帝国中枢里的改革派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如此关系到帝国存亡的大事,却蓄意隐瞒,居心何在?为何不及时奏报皇帝,及时剿杀?
当然,皇帝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怀疑身边近侍大臣们的忠诚,就会对山东贵族集团实施严厉惩戒。今日形势摆在这里,改革派正借助杨玄感叛乱事件对保守势力追穷猛打,而山东贵族集团则乘机推波助澜,乱中取利,并为关陇贵族集团的“重创”而欢欣鼓舞。此刻,关陇人当然不会甘心束手就缚,当然要绝地反击。扶风向海明之乱,河北冯孝慈之死,都是关陇人展开凌厉“反击”的手段。皇帝不会中计,但遮掩在大河两岸的“盖子”揭开了,叛贼四起的问题暴露了,这个危机总要马上解决,否则危机会越来越严重,最终自食恶果。
为此,河北诸贼一定要剿杀,清河贼死定了,高鸡泊诸贼也死定了。冯孝慈的死激怒了高高在上的帝国天宪,皇帝祭出了擎天之剑,伽蓝和龙卫府厉啸而至,直接把河北诸贼逼到了死亡深渊的边缘。高士达和窦建德忧心如焚,为生存计,不得不主动找到刘炫,寄希望于刘炫能在危难之刻伸以援手。
曹旦顾不上虚礼了,直言相询:此次伽蓝带着西北精锐再入河北,奉旨围剿各路义军,其真实态度是什么?河北义军是否有机会如上次一样,与伽蓝和西北人取得某种利益上的一致,继而打几场默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