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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这话说的中听,但仔细琢磨,却让江成之有一种不祥之感。
“伽蓝,当年兄弟们追随你浴血疆场,生死与共,情同手足……”
伽蓝举手轻摇,打断了江成之的话。这话虽然还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
“心领了。我已经拖累了大家,不想欠下更多。”
“伽蓝……”
“不要再说了。”伽蓝非常坚决,“我是且末鹰扬府的逃亡烽子,而你是鄯善鹰扬府的马军第一旅帅。这是现实,我无力改变,你也改变不了,所以我们都要正视现实。”
“无耻的老狼府!”
江成之明白了,老狼府抛弃了伽蓝,出卖了伽蓝,正是因为如此,伽蓝才公开戴上了金狼头,公开了自己的西北狼身份。突厥人本想在球场上羞辱他,杀死他,但伽蓝不想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里,所以他要爆发,要和突厥人拼个鱼死网破。
“明日,你当真要和莫贺设决战?”
伽蓝微微颔首,“昔日的承诺,也该到了兑现之时。”
江成之悲愤不已,厉声叫道,“你可以走,现在就走,试问西土,谁能挡你?”
“我留下,其他人才能走。”伽蓝伸出一只手,拍拍江成之的手臂,“拜托你一件事。”
“万死不辞!”
“让我死得痛快一点。”伽蓝笑道,“我想知道,万箭穿心是甚滋味。”
江成之脸色骤变,眼里射出凌厉杀气,“你赢了,你就可以走,谁敢挡你?”
伽蓝手上用力,再次重重一拍,“拜托了。”
江成之感受到了伽蓝手上的力量,这股力量猛烈冲击着他的心灵,让他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眼里更是爆发出一股异样光芒。
伽蓝举步走进了黑暗。
横笛吹响,激昂韵律骤然撕裂了黑夜的静寂,嘶哑的歌声冲天而起,“羽檄起边庭,烽火乱如萤。是时张博望,夜赴交河城。马头要落日,剑尾掣流星。君恩未得报,何论身命倾。”
江成之望着渐渐被黑暗湮灭的身影,心口骤然生痛,忍不住放声嘶吼,“君恩未得报,何论身命倾。”
歌声传进军帐,将士们击掌而歌,激情相和,“羽檄起边庭,烽火乱如萤。是时张博望,夜赴交河城。马头要落日,剑尾掣流星。君恩未得报,何论身命倾。”
※※※
深夜,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还在开怀畅饮,纵情放歌,就在酒酣耳热之际,突然从帐外传来尖锐的鸣镝啸叫,接着报警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敌袭!”江成之一跃而起,放声狂呼,“上马列阵,快,快!”
将士们霍然变色,一个个飞一般冲出军帐,只见笼罩在黑暗中的冬窝子已经火光冲天,附近的几个绿洲都已陷入火海,很显然,来犯之敌打算“引蛇出洞”,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朝贡之物,也就是大隋重兵驻守的这个绿洲。
第一旅的将士们以最快速度列阵完毕,然后疾驰出营,飞奔朝贡使团所在营地。
刚到中途便接到鹰扬府越骑校尉的手令,吐谷浑人的军队从沙漠里杀了出来,试图袭击冬窝子。这位校尉下令,调集冬窝子所有隋军将士,急赴战场,务必把阿柴虏阻挡在冬窝子之外,确保西土诸国使团的安全。
第一旅随即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刚刚抵达附近一个绿洲,就听到从后方黑暗里传来密集的马蹄声,跟着就看到朝贡使团所在绿洲上鼓号连天,报警声响彻黑夜。一支阿柴虏精骑从黑暗里杀了出来。各国使团卫队纷纷冲出,西域都尉府的卫队更是一马当先,奋勇阻敌。
敌人近在咫尺,第一旅是按照越骑校尉的命令急赴几十里外的战场,还是即刻调头杀回去,先把这股奔袭而至的阿柴虏击溃?江成之犹豫了片刻,旋即想到了伽蓝的话。这是阴谋,不是突厥人的阴谋就是老狼府的陷阱。伽蓝既然料敌于先,自然有了防范之策,突厥人想在混乱中杀死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加速前进!”江成之断然下令,“火速赶赴战场。”
※※※
天亮了,阿柴虏随着黑暗一起消失在莽莽沙漠里,混乱了半夜的冬窝子逐渐安静下来。
江成之与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飞马而回,沙漠边缘的戈壁上只有阿柴虏的小股人马,大隋人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侥幸的是,西域都尉府的卫队在西土各国使团卫队的帮助下,成功击退了来袭的敌人,保住了朝贡礼品。如果朝贡礼品被阿柴虏劫走,或者遭到重大损失,那为此而夺职降爵的人就多了。
江成之就是幸运者之一,但他尚未击掌相庆,就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突厥人的公主失踪了,而一起失踪的还有且末逃卒和紫云天的悍匪,声名显赫的金狼头也不见了。
这些天金狼头及其随行人马一直在突厥人的监控之下,突厥公主和她的卫队甚至还与金狼头共处一座营地,但在昨夜阿柴虏的袭击中,统统失踪了。突厥人理所当然向大隋要人,这是大隋的疆土,突厥公主在大隋的土地上失踪了,大隋当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西域都尉府第一时间作出回应,长孙恒安告之大叶护阿史那翰海,他有充足理由怀疑金狼头敦煌背叛了大隋。昨夜阿柴虏准确袭击朝贡使团所在地,极有可能来自金狼头提供的消息,金狼头十有八九就是阿柴虏的内应。金狼头从且末逃出,又巧遇朝贡使团,昨夜在敌袭中又离奇失踪,种种证据都有利于长孙恒安的推断。
长孙恒安雷厉风行,当即下令,悬赏缉拿且末戍卒敦煌,并飞马传讯鄯善各地,要求各镇、戍、烽严加盘查,务必将其抓捕归案。考虑到敦煌以前是老狼府的秘兵,武技高超,身手不凡,凶狠狡诈,杀人如麻,故命令中特意加了一条,如其反抗,格杀勿论。
※※※
第一旅的将士们又惊又怒,他们的旅帅然诺仗义,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为大隋出生入死,曾建下无数功勋,如今生死未卜,老狼府竟然出卖他,竟然把所有的责任推给他,竟然无耻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是可忍孰不可忍。昨日大家还在一起与突厥人奋战,今天却成了敌人,谁能接受?将士们蜂拥找到江成之,群情激奋,恨不得拿刀砍了老狼府的官长。
“还记得昨天比赛结束的时候,旅帅对突厥人说了什么?”
江成之这句话让愤怒的将士们顿时想到了伽蓝的豪言,“明日午时,行帐见!”
这句话本来知者甚少,但莫贺设阿史那泥孰为了逼迫伽蓝决战,命令突厥人四下传播,结果天色未黑,大隋金狼头要与突厥莫贺设决一死战的消息就传遍了冬窝子,人尽皆知。
“旅帅会来?”
“旅帅一定会来。”
“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谁能杀死旅帅?当年在铁关谷,在西海,蓝衣虏、黑衣虏、白衣虏……多少人想杀他,但谁能杀死他?”
“这次是老狼府,是自己人,是我们大隋人要杀他。”有个队正痛心疾首地叫道,“亲者痛,仇者快。老狼府那群狗一般的腌臜,干的就是这种龌龊勾当。”
“我们能救他。”江成之大声说道,“旅帅说了,他想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激愤的叫喊声顿时消失,围在四周的将士们蓦然想到了什么。
“旅帅知道老狼府要杀他。”
“原来如此。”一个满脸虬髯的火长转怒为喜,“咱早就说过,这世上谁能杀死他?”
第049章 午时决战
李世民把食案上的蓝花瓷盘用力向前一推,右手所握的三寸精致银刀“哐当”扔进了盘里,因为用力过大,盘里的一块牛骨砸飞而起,滚落在毛茸茸的绣饰着飞鸟图案的华丽地毯上。
侍奉在食案两端的俏丽婢女紧张地看了一眼李世民。一个黄衣小婢急忙弯腰去捡取地毯上的牛骨,另一个白衣小婢则端上盛水的银盆,跪请李世民净手。李世民脸色阴沉,伸手在温水里洗了几下。另一个白衣胡婢马上递过手巾。
李世民拿过手巾,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目光在长孙兄弟的脸上来回移动。长孙恒安和长孙无忌似乎没有注意到李世民的不满之举,神情专注于食案上的精美佳肴,津津有味地品尝着。
李世民终于忍不住了,他已经忍了一顿饭时间,食不知味,就连龙膏美酒都一滴未沾。
一夜之间,金狼头敦煌就从英雄变成了叛逆,西域都尉府更是下令通缉,这打乱了楼观道的部署,也让自己的设想彻底泡汤。此行事关中土安危,事关楼观道和陇西李氏的兴亡,不容有失,然而,形势变化太快,不但把西北的一群老狼卷了进来,现在就连老狼府都要卷进来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老狼府卷进来。这不是长孙氏是否值得信任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能信任关陇任何一个世家望族,谁知道那件阴谋的背后牵扯到了多少关陇权贵?相比起来,山东和江左权贵反而更值得信任。
金狼头敦煌是山东高齐旧臣裴世矩的人,如果想办法赢得他的信任,或许此行就能达到目的,但谁能料到,长孙恒安为了完全控制老狼府,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抛弃了西北老狼,出卖了金狼头敦煌,要置其于死地,这导致局势骤然恶化,把楼观道和陇西李直接逼到了悬崖边上。
“二哥,你曾说过,要帮某寻到薛家之人。”李世民说道,“现在我们有充足理由相信,薛家的人就在敦煌手上,但如今老狼府把他逼上绝路,你让某如何去寻?”
长孙恒安充耳不闻,自顾吃肉喝酒。
长孙无忌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向他做了个苦脸,然后劝慰道,“楼观道自有办法,二郎无须担忧。”
“楼观道对二哥的做法极其不满。”李世民忿然说道,“此刻把所有的罪责推给敦煌,都尉府府固然可以找到脱罪的理由,但大隋人自相残杀,只会让胡虏拍手称快。”
长孙恒安不屑地瞥了李世民一眼,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肉,一边说道,“老狼府做事,还轮不到楼观道指手划脚。你去告诉寒笳羽衣,这里某说了算,某要杀谁就杀谁,请她自重!”
“这么说,二哥决心要杀他?”
面对李世民的质问,长孙恒安大为不快,但考虑到此子是自己未来妹夫,又是个年少轻狂的少年郎,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勉为其难地解释道,“二郎,某不是杀他,而是救他。”
救他?李世民暗自冷笑,你当某是痴儿啊?“请二哥解惑?”李世民恭敬说道。
“金狼头之名显赫于西土,西北将士视其为英雄,对其非常尊崇,没人会杀他。”
“二哥欺某是无知小儿?”李世民毫不客气,当即出言嘲讽。
长孙恒安一笑置之,“如果你相信某,就与八郎先回敦煌。某相信你肯定能在敦煌再次看到他,到那时,你再向他讨要薛家老小也不迟。至于楼观道,某奉劝你一句,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更不要盲目信任他们,被他们所利用。”
“前朝曾有两个皇帝下旨灭佛灭道,原因是什么你应该知晓。佛道两教普度众生,但普度众生需要道场,僧人道士也要吃饭穿衣,而这些都需要钱财。王国的财富是有限的,一旦佛道两教攫取了大量财富,必然危及到国祚兴亡,所以佛道之兴实际上就是与国争利,与民争利。本朝先帝和当今圣主都崇尚佛道,大兴两教,最终必将危及到国祚存亡。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请二郎慎重。”
李世民脸色微变,眼里掠过一丝凝重之色。
长孙恒安这番话内含玄机,看上去是针对楼观道,实际上是在警告陇西李氏,有些事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