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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恒安火速赶至敦煌,向太平宫兴师问罪。
太平宫的继承人史紫玉给卫府关在大牢里,楼观道的田谷十老之一、老法师史道乐不得不出来处置危机。之前老君殿的寒笳羽衣和从终南山赶来的秦世英已经详细禀报了事情始末,陇西李世民也专程拜访了老法师。这一次楼观道机关算尽却功亏一篑,败在了突厥人手上,现在没办法,只能接受事实,果断善后,力求把损失降到最低。
在寒笳羽衣和李世民的极力说服下,史道乐和太平宫的几位耆宿长老采纳了两人的建议,并授权寒笳羽衣与伽蓝秘密商谈。李世民做为双方的中间人,当然滞留敦煌。
长孙恒安的愤怒让楼观道非常被动。如今太平宫不但把前期胜果尽数丢失,还得罪了河西卫府,得罪了西域都尉府和西北沙门之首圣严寺,能得罪的都得罪了,自己很孤立,无奈之下,老法主不得不在经济上补偿沙门,平息沙门的愤怒,然后再设法缓和与卫府、老狼府之间的紧张关系。
※※※
武威郡守闻知李轨得罪了河西卫府,十万火急书信致歉。接着弘化留守府也十万火急书告冯孝慈和王威,请两人网开一面,些须小事,意气之争,略加惩戒也就罢了。
李轨自知中计,但这里面的事情充满了玄机,他想不透,感觉很复杂,仿若黑暗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卡住了自己的咽喉,令人窒息。他不敢再在龙勒待下去,更不敢盘桓于敦煌,但留守元弘嗣和郡守托付的事又必须完成,这让他惶恐不安,左右为难。
想来想去,还是河西卫府的大牢最安全,倒不如继续待下去,但问题是,卫府不让他待,把他和一帮属从赶了出来。就在李轨和属从们站在寒风中踌躇不定之际,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内。
伽蓝黄袍黑氅,戴着黑裘风帽,牵着一个浑身上下包裹在奢华白狐裘内的栗发蓝眼少女,左右跟着一黑一白两只威猛大獒徐徐而来。
李轨有些紧张,当日在鸣沙园,这个年轻卫士和那个阳关令强悍至极,不但把史紫玉的随从全部撂倒,还把史紫玉痛扁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把楼观道仙师的形象彻底摧毁了。
俗语说打人不打脸,但卫府这帮老军不但打脸,还往死里打,骄横嚣张到了极致。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过卫府这帮老军无所谓,背后有卫府撑腰,就算没有撑腰的,他们也不怕,反正光棍一条,大不了一命换一命,就是苦了李轨。李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本想拍马屁的,结果没有拍对地方,适得其反,反而得罪了史紫玉。他在河西虽然是望族,但相比人多势众的楼观道,他还是差了一些,不想得罪啊,如今却是欲哭无泪。
两头大獒气势汹汹,让人不寒而栗。伽蓝缓缓走来,看那架势,闲庭信步,优雅从容,根本不像迎接李轨,不过偏偏就冲着李轨来了。
欺人太甚,难道还要当街再打?李轨冷笑,大手毅然握紧了刀柄,你敢动手,咱就敢反击。
“李参军……”伽蓝站在六步之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淡淡笑意,看上去很和善,“你是打算回武威,还是打算在阳关继续寻人?”
李轨暗自心惊,握刀的手慢慢松开,迟疑着没有说话。
“我刚刚从关外回来,知道一些关外的事情,一路上也曾遇到不少跋涉之人。”伽蓝徐徐说道,“李参军若是寻人,而且正是从关外赶回之人,我或许还能帮上一点小忙。”
李轨略略皱眉,随即做了一个大胆决定,当即抱拳为礼,“敢问将军贵姓?”
“我叫敦煌,字楼兰,法号伽蓝。西土的朋友,一般都唤我伽蓝。”
李轨的脸色霎时变了,目露惧色,大手再度握紧了刀柄。伽蓝,西北狼,传说中的金狼头,这个秘密知者甚少,但做为通吃河西黑白两道的豪望,对这个名字那是耳熟能详了。不用猜,从鸣沙园掉进陷阱,到今天出门就撞到传说中的西北狼,足以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就在他手上,事情麻烦了。
第081章 河西李轨
李轨心念电转,在主动试探还是死不认账之间急速权衡。
他是河西豪望,也是武威官吏,与主掌西土外事商贸的老狼府没有太多交集,即便有交集也局限在回易上,虽然他结交了很多西土胡虏朋友,在关外有很多耳目,但他并不想把自己的力量变成老狼府的工具,为老狼府所控制。
正因为这种桀骜不驯的个性,他才有野心有欲望,才掌控了河西很多行会,才通吃黑白两道,由此才有实力有资格攀附长安的大权贵。大权贵不是什么人都能攀附的,不能给权贵带来利益,权贵岂会任你攀附在自家大树上获取好处?
过去河西李氏攀附的是陇西李氏。大家都认飞将军李广为祖宗,五百年前是一家,容易亲近,但陇西李氏兴也快,败也快,如今就剩下一个空架子,这也影响到了河西李氏。随着“李氏将兴”的谶言逐渐传开,整个中土的李氏都成了众矢之的,尤其李氏豪门望族,更是成为当今杨氏皇族不遗余力打击的对象。
现在河西李氏生存没有问题,但在仕途上几乎断绝,就在这时候西北局势忽然变了,元弘嗣出任陇右最高军事长官,李轨的机会终于来了。
元弘嗣出自关陇第一虏姓元氏。元氏就是鲜卑拓跋氏。拓跋氏入主中原近两百年,跃马扬鞭于黄河两岸,可谓风光一时,不过现在也就是一没落贵族。元弘嗣与杨玄感是至交好友,而杨玄感与李轨自小相识,交情也不错。
李轨的父亲曾是杨玄感的父亲杨素的老部下。杨素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权倾朝野,李轨当然竭力巴结,可惜巴结杨素的人太多,而李轨又来自西北蛮荒,文武双全满腹经纶的杨素怎么看他都像一个野蛮人,弃之如敝屣。杨素看不上眼的人,杨玄感却觉得不错,折节下交。这次元弘嗣出任弘化留守,杨玄感理所当然向他举荐了李轨,而李轨也不负所托,为元弘嗣在最短时间内立足西北“冲锋陷阵”,立下了汗马功劳。
杨玄感在长安有个“小圈子”,其中包括现在的兵部侍郎斛斯政,去年出任弘化留守的元弘嗣,还有蒲山郡公李密,昔日名闻京都的著作佐郎薛德音等长安显贵。李轨当然没资格进入这个“圈子”,不过他知道这个“小圈子”,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进入这个“小圈子”,自此获得深厚的人脉关系,飞黄腾达,跻身显贵。
薛德音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虽然发配数千里之外,但杨玄感等人从未舍弃,想方设法予以营救,仅仅两年就为其重返长安铺平了道路。
薛德音的父亲薛道衡是杨素的知己好友,两人相和诗词曾传唱中土。今上冤杀薛道衡,一度引起中土文苑儒士的愤怒和谴责,但实际上这冤杀背后的秘密不少人都清楚。薛道衡在某些关陇贵族的蛊惑下,常常在文章里盛赞先帝,摆明了为先帝旧臣鸣曲,对今上压制和打击关陇显贵,宠信山东和江左遗臣极其不满,结果惹得今上不高兴,默许和纵容御史大夫裴蕴诬杀薛道衡。
薛德音越快回到长安,越能表明关陇权贵在激烈权争中所展示的力量。这样的力量一旦用在某个人身上,此人距离飞黄腾达之期还远吗?
李轨不想放弃希望,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对未来的巨大期待让他毅然决定赌一把。
李轨深施一礼,恭恭敬敬。对于强者,像李轨这样的西北豪望并不畏惧,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是强者,这一礼,李轨敬的不是伽蓝,而是伽蓝背后的老狼府,那才是让李轨畏惧的真正所在。
“正如将军所言,某在阳关寻人,已经寻了很久。”李轨说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早该进关了。将军从何处来?”
“突伦川烽燧。”伽蓝微笑点头,“李参军所寻之人来自何处?”
李轨心跳加快,他有一种预感,预感这次赌对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继续说道,“且末。”
“有姓氏吗?或者相貌?”
“戍边刑徒。”李轨问道,“将军一路行来,可曾遇到撤离或者逃亡的戍边刑徒?”
伽蓝再次点头,笑道,“我在且末水边,曾救下一群戍边刑徒。”
李轨略加迟疑,转头与身边几位随从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位披发白衣、长相忠厚的中年栗特人冲着他连连颔首,示意他不必犹豫。
“将军所救,是否鸑▂ue/zhuo)?”李轨非常谨慎地试探道。河东三凤,长雏薛收,鹜Φ乱簦g雏薛元敬,这仅在中土文苑所传,“阳春白雪”知道,“下里巴人”大字不识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伽蓝笑了起来,“将军所寻之人就是他?”
李轨有些窒息,呼吸粗重,嘴鼻前更是白雾缭绕,“将军所救之人就是他?”
伽蓝没有回答,而是微微俯身,一边抚摸着暴雪长长的颈毛,一边望着李轨笑而不语。
李轨更是紧张,不知是否应该继续试探下去,还是掉头就走。这时他身边那位栗特中年人忽然躬身为礼,用栗特话恭敬说道,“天寒地冻,寒风呼啸,此处并不是说话之所,不知可否请将军移步鸣沙园?”
伽蓝看看苏罗。苏罗听得懂栗特话,她嫣然一笑,用突厥话询问道,“你是谁?”
苏罗迷人的容貌和高贵的气质早已引起了李轨一行人的注意,众人都在暗中估猜她的身份,这无形当中也增加了伽蓝的神秘感。对于神秘不可知的事务,人们往往都抱着敬畏而谨慎的心理,不敢贸然接近,尤其在自身实力不足的情况下。
“安修仁。”中年人用突厥话回道,但他的突厥话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听起来十分别扭。
“你是安国人?来中土营商的?”苏罗好奇地问道。
“我是大隋人。”安修仁笑着解释道,“曾祖自安国来中土营商,因丝路断绝无法归家,遂定居于祁连山下。”
苏罗“哦”了一声,对安修仁失去了兴趣。安修仁却对她的身份更觉疑惑,刚才虽然只有简单几句对答,但苏罗的神态语气无不显露出她高高在上的样子。
安修仁正想试探一句,苏罗美妙的声音再度响起,“鸣沙园在哪?”旋即指指两头大獒,“暴雪和梦魇能进去吗?”
“鸣沙园就在百步之外。”安修仁强自忍下心中的好奇,急忙向苏罗解说。稍稍夸张地描绘了几句,立时便勾起了苏罗的兴趣,“大兄,快走,快走!”
※※※
李轨的几个随从抢先赶到鸣沙园,寻了一处僻静独院。
李轨则一直陪着伽蓝,彼此心照不宣,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苏罗对什么都好奇,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安修仁不得不一边战战兢兢地躲避着两头虎视眈眈的大獒,一边用蹩脚的突厥话夹杂着栗特话胡扯八道,以满足小姑娘永无止境的好奇心。
刚刚从卫府牢狱里出来,这帮平日趾高气扬的西北人自觉河西豪望的名声受到了侮辱和打击,有心想“整治”一下鸣沙园找回点脸面,谁知一打听,鸣沙园的少东家已经去长安了,而名伎鸣沙和丝桐已经被卫府要了过去,尤其令人担心的是,史紫玉三天前被一群门徒接回了太平宫,据说是被抬回去的,伤势比较重。
太平宫丢了这么大的脸,史紫玉的仙风道骨形象给彻底毁了,虽说知情者知道轻重,绝不会到处乱说,再说即便说了也未必有人信,另外卫府及时出面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绝了流言的传播,但无论是太平宫还是史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