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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粮?!不用弄。”飞鸟往遥远里一指,说,“那里到处都是。”
几个人立刻都看,印象里却尽是草里长出的秋玉米,秋花生。
飞鸟也没给他们补充解释,只是挑动面具内的眉毛笑话,然后转身去到萨拉老人的身边。
这老人本来有咳嗽气短的病根,但几来几去,偏像山里的老树根一样坚韧,又能挨饿又不乱生其它病。此时,他气色不改,听飞鸟低声说过,就用鸡爪一样的手摁到飞鸟的肩膀上,说:“你的父亲也是草原人,那心魂都是长生天给的。
我看你就把骨灰一路撒归大地吧,好让他没有解脱的灵魂安息。我已不能骑快马奔行,跟你是拖累你,就从这回去。你以后遇到了什么事,就去我的敖包找我好了。一定要找我!”
飞鸟点点头,想起多亏老人时时照料,便紧紧地拥抱住他。发自内心地说:“阿公是我的恩人,我一定会去看你!”
※※※
半中午的时候,山关已经被他们远抛于身后,周围显露出一望无际的草地,长势越来越高。到了赤勒川,常年没被相当规模的畜牧群啃压的羊草、沙芦、狗牙子、稗子草、苜蓿,泛滥成灾,几乎把人吞没。
飞鸟六人就在这里和萨拉老人分别,借着草掩,转而抄野别行。
梦里的波浪柔柔地在眼前漂动,招摇的草籽哗啦啦地磕进人的衣服。飞鸟整个心思都在瞬间释放,他一手摘下面具。
摇着手臂驰骋,痛快地在这草野中飞翔。清爽的秋阳明洁如雪粉,天空湛蓝如洗练,腾起的蒲公英连衣服也不放过,一定要众人送它们到新的地方去生根。
奔了半晌,他不禁从马上滚落。跪在地上,抬头嘶吼。
吼声悠远凄厉,听在张奋青等人的耳朵里,却觉得如狼嚎无二。
张奋青从来没有想到人的气息会这般,心头受到感染,也为自己的命运惘然,而后见想法不多的赵过和张铁头先后下马,学了样叫,不禁暗怪他们不体会他人之愁。他再抬头往杨林面上看去,果已看到横流的眼泪。心中不免暗想:阿鸟是决不肯这样哭地。
片刻之后,赵过“呜呜噢噢”发泄完,就捧着肚子喊:“阿鸟呀,我肚子饿叫了!”
一旦离了大队人马,每天仅那么一点的供应也没了,众人奔了这一阵子。不只他一个人的肚子在咕咕叫。张奋青一听赵过嚷,就记得飞鸟告诉自己“干粮到处都是”,忍不住把视线放到荒草堆里,一遍一遍地搜索。
他的马打着转,配合他的四处望,却找不到什么可以咬一口的。不禁大为怀疑。
马转来转去。突然一蹄踩空。一腿卧地,将他甩下。众人慌里慌张来看他。这就发现马踩塌一截土皮,好是它站着打转,人马都没有受伤。众人庆幸之余,又发现另一个差不多的洞,纷纷问飞鸟:“这什么窟窿。”
“兔子!”赵过大喜,他这个打猎的行家说完,就把人拉成一圈,视线往众人的腰挎上瞄,看得众人毛毛的,“都站过来,撒尿。快!”
众人正笑解裤子,腰一叉准备之际。飞鸟把草趟得呼啦啦响,人影已在数步开外。他们怕五道水柱不够,大声地喊,却只见飞鸟“嘿呵”喊着,不断转弯,最后一卷身子,斜斜扑到。众人奔过去,见他提了一双长耳朵兔,眼睛血红。
赵过怎么也没想到它竟已跑了出来,慌忙向飞鸟取经。
“兔惊狐狡。兔子最受不得惊吓,听不得风吹草动。它肯定以为它的洞穴塌了,忙不择路地奔出来!”飞鸟见连赵过都稀奇,自觉不能不好好磨砺他几个,一掖兔子就放:“赶快——,我不杀生。”
张铁头早瞅着兔子不放,陡然见飞鸟丢手,来了一式“平沙落雁”,压着扁兔子哈哈大笑,落井下石说:“我吃的有了。你们不能怪我占便宜,实在是你们太脓包了。说好了,谁抓的谁吃。”
飞鸟见他主动替自己促成打猎动力,轻轻笑出闪亮的牙齿。随后,他在自己的马上看,心头却又失望:只见几个人拿着刀枪,唱着小曲,这趟趟、那去去,不时碰头打打闹闹,完全是来到郊外玩耍,而不是去劳作。
他略一构思自己的训练大计,觉得先把人饿一饿才能让他们当打猎是正经事,心想:饿极了的狼才会上羊圈。我总不能没有你们耐饿吧,好好嗷嗷你们。
想到这里,他这便一掖马缰,先行慢走,大喊:“走吧。”
众人只好跟他上马。很快,五人五骑并排驰骋,提刀绰枪,威风凛凛。后面一个张奋青远远吊着,不断大声地喊:“等等我。草里坑多,不能走快呀!”
“哪有那么巧的事?!”赵过以一句不满给他结束,“走快,把他一个撂在后面,他就肯走了。听阿鸟说这里狼多,谁用狼吓吓他?”
刚说完,就见张奋青已经箭一样地蹿上来,远远冲飞鸟大喊:“后面也不知道是条野狗还是狼,远远看着我不放。”
飞鸟看他点了火一样跑。提马就逃之夭夭。赵过还犹豫了一下,而一群人却疯一样,叫嚣着狂追飞鸟。
片刻已是十余里。背后的某块草地上,一条刚学会觅食的小狼似笑非笑地挠着一条大老鼠跑。
他们这一走就到了草地外的戈壁。放眼一望,全是光秃秃的石头片子和碱皮子,几十具即将腐朽的碎骨已经没入荒地半截,此时想狩猎也更难打到什么。
眼看飞鸟守孝而不杀生,怎么也不肯动手,众人只好连饿了几顿。
飞鸟这时才知道自己错得多厉害。除了赵过和自己,剩下爷四个本来就是吃糠咽菜长大的。一个比一个能饿,饿着唧唧叫还有说有笑。
就在他自己差点受不了。渐渐开始失望的时候,赵过开始认真,几乎追死了马才拖回一只被打烂头的野羊。
※※※
两天后,他们到达牧场的一处秋营。
这时,中原战败的消息已经传回牧场,原有几百几十口子人也跟着头人偷偷挪去牧场里的牛羊财物迁徙。留下这个水草尚好的营地、二十余家牧民和一群孱弱的、难以过冬的牛羊。
飞鸟跟着剩下的十户长扎西在营地一走,就知道牧场的马匹被裹得一个不剩,仅仅留下的人家中有的还是南下勇士的家眷,尚不知道他们等亲人回来,噩耗抵达后会不会也像其它人那样走掉。
这是一处水窝子,水草正好,斜过山脚地有大片的树林,时不时还有秋鸟出没。飞鸟单凭想象就知道当初的背山南牧,马匹在骑手晃动套杆的大群奔腾的情景,拿它和如今眼前一对比。心里的难受味就别提了。
他住的户家就是扎西家,很快就知道扎西的四个儿子被二叔带走了两个半——一个是以前打仗弄残废的。
不知道怎么的,他觉得自家的倒台连他们都对不起。尤其是见眼睛缩成一团的老主母抓住身边的黑月牙朵不放,问她哥哥的长短,时不时还冲着靠近她的飞鸟喊:“小主人。我又看错了。你不是黑月牙朵她三哥。”
扎西倒看得开。在吧嗒地敲打鞭子,默默看羊时给飞鸟说:“你别怪其它的人。河水干涸,牛羊就要远去。山梁崩塌,群鸟就会冲飞。只要你能中兴家业,他们总有一天会惭愧地回来,那时跪到你的面前发誓,以后就再不起抛弃之心。”
远远蹲着的张奋青却大为反感。“哼”地一声嚷:“狗都不如!”
扎西扭过通红的面庞急:“小主人,你说说看,几个人能像狗那样?”
“不要再叫我小主人了。就叫我狄飞鸟吧。”飞鸟倒不习惯。他也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争,倒是被言谈中的大业刺激,陡然间血脉奔腾,又一次为牧场的出路考虑。
他默默地想:扎西阿叔说的没错。我就要中兴家业,也能中兴家业。我自小就读阿爸的札记,里面都是关于养马、动物、草场、气候和矿藏的记录,不会做不到的。眼下就怕朝廷的人不肯罢休,仇人趁机报仇,要像三叔说的那样,先把龙琉姝娶回来,借助舅舅的力量吗?这也会被人看不起地。而且舅舅和二叔突然反目——
他眼睛忽闪不定。夕阳趁机照在他的背上,将那不算宽大的脊梁披上金甲,展露到看他的人面前,留下最初的印象。近处看他几眼的多是刚回来的男人。他们更想知道点中原打仗的事,又不好问飞鸟和扎西的,只好闷头闷脑地凑在张铁头几个面前问:“中原来的?!”
而远远藏着的大多是升起好奇心的姑娘和孩子,他们刚忙碌完就过来看看,一面看一边暗地里议论。有的说:“听说他像雄鹰那样被长生天眷恋,果然长得好!”有的说:“他再厉害也没有武律汗厉害,武律汗都败给了靖康国。我们怎么能指望一个少年人呢?”还有的则问:“他带的巴牙怎么全是中原人?”
飞鸟自然不会听到,他给扎西说了几句话,就弯腰进了毡包,在里面考虑明后日回牧场该带领部众向哪移营,以避开强大的敌人们。
这是有两种选择的,都相当艰难。一则向西,说移营就能移营。但让他这样一个少年人的率领,再一旦和那里的人打仗,部众肯定崩散;二则向北,和以前南下的猛人一起回他们的故土,去投靠也速录,但远走大漠,也是部众所不肯的。
他默默地坐着,想找张地图也找不来,只好凭自己的认知简单判断。
不知不觉思索到天黑。外面点燃了篝火,聚集了一些和客人、牧场少主人见面的男人。黑月牙朵的弟弟巴顿冲进来喊他:“快到外面,篝火已经点燃了。”
他比飞鸟小二岁。个子不高,但吃着羊肉喝着马奶长大,身骨敦敦实实,这一领上飞鸟往外走,就很没劲地问:“你怎么找几个中原巴牙?!他们刚才和我们摔跤,五个人里有四个屎蛋子。连我都不一定能摔得过。”
飞鸟知道他这年纪,正是支楞想飞的时候,保不准想跟了自己往外跑,就只是笑笑,说:“那也不能像屎蛋子。他们都是刀林箭雨里闯出来的好汉,只是不经常摔骨碌。”
“那射箭呢?”巴顿问。
飞鸟知道,赵过勉强算个好射手,杨林射箭一般般,其它人都刚学会射箭不久。他也只好给巴顿这么说:“你打过仗没?打仗和平时打猎还不一样。”
巴顿一拍胸脯,遥遥往火堆人丛里一看。叫嚷:“我当然打过!”
飞鸟但看这模样就觉得他话里有假,想了一想,干脆回头把他们毡包上的弓箭取下来,递给他说:“要不要试试?”
扎西的女人远远看到,破坏他们的好事。几步走到跟前说:“你怎么给小主人说话地?!你哪里打过仗。倒是用打狼的棍子打过几只狼。”
巴顿被阿妈抢白,脸上青红不定,他振着手里的弓箭冲自己的阿妈吼:“我就打过。你出去问问,谁不说我的箭法好?!你知道什么?!你怎能说我像那些中原人一样。”
张奋青刚被几个年青小伙子摔得灰头鼠脑,此时和扎西来接飞鸟到欢闹的众人前,瞅着一个少年这般叫嚷。心里又羞又怒。忍不住教训说:“你一个孩子。打哪门子仗?!怎么尽说我们中原人的不好。”
“就是不好!又奸诈又羸弱。不服气?那你就给我比一比。是摔跤还是射箭,一只耳。”巴顿挨了扎西一巴掌仍不肯罢休。半跳着叫嚷,“比过才知道!”
虽知道这是刺激张奋青他们努力的法子,但怕让人更看不起张奋青几个,飞鸟只好在半路里接过话说:“战场上是另外一回事。不信,我和你试试。我从五十步外向你冲,看看你能射中我不?”
“那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