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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回头,眼睛不敢相信地转动。回到太师椅上喝:“进来。”
一名县里的马弓手进来拜见,转手递上一个乘珠宝的破盒子。吕经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是一块白布,上头写着熟悉的字体:“斩首一百二十三,俘六十九。”马弓手见他疑惑不定,不太严肃地问:“老爷,你看这样捷报像不像回事?”
吕经疑惑了片刻,连忙问他:“斩首都斩了一百二十三?活人怎么只有六十九?”
马弓手张大嘴巴左右看,苦不愿说。吕经再三逼问,他才交代:“男男女女几大片。光骡子、马、驴这些大牲口就有好几百。还不是写错了?!”
吕经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声说:“回去给他们说。是写错了,至少也要给县里一大半。”
马弓手走不久,他才露出欢喜,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他们行!”他发抖地拉出一匝纸,伏下狂书,也给郡里报捷。
很快。差役来告诉他说:“县丞大人回来了,要见您。”他头也不抬地说:“快请!”
韩复进来,他才肯抬起头问:“老爷子给你们和解了?”
韩复点头说:“差不多吧。”
吕经喜形于色,立刻果断地吩咐:“你带上几个人,去博格和周行文那里清点财物和人口,不能任吕宫糊弄!”
韩复眼中迸泪,惊喜交加地喝问:“打下来了?是谁的寨子?”
吕经笑不拢嘴地说:“不过是大天二的主寨,让他们不要骄傲。”他一拍头,“哦”地想起什么,吩咐说:“出门找找酒家。看看能不能运去点粗酒。”
韩复点了点头。吕经干脆离开案子,走到他身边说:“去到后,眼里可不能容不下沙子,人口追回来一半就可以了,财物也一样。打仗不同别地。是流血死人的,要奖赏,要给人好处。不然,人不愿意用命。”
韩复犹豫片刻,说:“不能收回来,由县里奖励?”
吕经看了他一会。表情渐渐凝重。说:“你去了就会知道。富裕的豪杰不愿意要你的钱和物,想要的是依附他们的百姓。不让你强行收走,逼急了,他听都不听你的。只有你好我也好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来县里一旦稳定,他们没有合法的手续,县里不照样可以讨出不在籍的私民?权当他们帮县里养个一年半载!”
韩复经过这几次变故,也能听得进别人的话,只好叹气说:“可王大人还在,让他知道了怎么办?”
吕经说:“知道?!知道好了!”
吕经把韩复送走,转而又书,写下刚让人送走。又有人拉着唱腔来送捷:“我军击溃迷族援兵,斩首百余。”他太激动了,干脆抚着两个手掌去县衙,让办理急务的官员也停下手头的事,来自己家喝酒。
酒还没有来得及摆,二三十骑已裹风般来到县衙,鱼贯登门。吕经听人一说,便觉得是应了昨日的消息,慌忙去接。他迎到二门,听到爽朗而熟悉的笑声,定眼一看,陇上郡守夏景棠身穿戎装,手握马鞭,陪同另一位将军迎面而来。
吕经提前接到消息,今一天都在等,只想来两个骑兵告知自己,自己率领官吏出城门恭候,却没想到人家不再打第二个招呼,直接来找自己。
夏景棠宝甲薄袍,腰间斜挂了一柄剑,一绺墨绿色的流苏随脚步起伏,本来还在笑,可看到吕经便不笑了,等到吕经一头扎下去,后面趋倒一片,便说:“你好大的胆子,到底养了多少私兵?吕经几乎可以确信,他想跟自己翻脸,不然绝不会当着有这位可能是羊杜的将军这样问话,便又一次埋下头,回答说:”下官不敢养私兵。剿匪所用兵马,全是县里的民军!现在是阳春二月,很快就到了农耕的大好时候,下官急迫剿贼,是为了安心生产……“
夏景棠愤然大喝:”够了!你会用兵得很呀,要自己剿贼?!怎么从来也没有见你上报过?那个什么博格呢,他胆子也太大了,把老子派来巡视的人砍了个精光。
吕经是报过的。他幡然醒悟,原来夏景棠除了要算杀人帐,还因为自己剿匪的事让他在别人那里没面子,立刻跪起来。又四平八稳地把头埋下去,先还他个面子说:“不是不报,而是不敢报。倘若因我县被匪众滋扰得这么厉害,向大人讨要兵马,从而误了关防大事,岂无罪过。再则,小县贫困,若有上千兵马前来,难有一馈。前日大人派来巡视人员,就是因为我县招待不够。掳掠民女,抢人牲口。被我县代理县尉杀于城外。”
夏景棠抓在剑柄上的手紧握,目露凶光,粗声大气地说:“你自己说,我对你怎么样?你他娘的做什么事都防着我,我吃你不成?!你这个县长就不要当啦,再当下去。曾阳就要姓吕了!”
吕经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立刻有鼻子有眼地回答他:“下官做曾阳的县长,就是怕曾阳有姓。现在,下官可以肯定,曾阳不姓吕,也不姓任何姓。它是朝廷地,只要朝廷有令,没有人不听从!至于下官,要是大人和郡令商量好了,我就不再任下去!”
“你!”郡守被他顶得没话。抬脚欲踢,又顾及身旁的人,只好说,“你是不是看不起羊将军?聚集一干官员无事喝酒,也不肯去接将军?”
吕经说:“下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若下官知道。一定去接,若不是在剿匪,还要带着兵马去接。”
一声清越的话从那位将军口中发出:“为什么?”
吕经回答说:“人人都知道将军的人马皆是鞑子兵,不可不防!”
那将军称奇,弯腰便扶,说:“大人真父母官也!”
吕经低着头说:“不敢。请两位大人随我们喝杯喜酒。刚有捷报传来。那个博格。就是那个杀人的博格,他已攻下一座敌寨。斩首百余。”
夏景棠丰面上游过一丝尴尬的笑容,说:“以乌合之众对乌合之众,还赢了!”他伸手作请,带那将军去小厅。吕经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几个不知道怎么好的官吏还在跪着,连声问:“大人!大人!我们怎么办?”
吕经笑道:“起来呀。一起喝酒去呀!”他领人追去,这时才看清那位到来的将军,只见他至多四十不到,两道又浓又长的眉,深邃有神的眼神,挺直鼻梁,薄薄小嘴唇,虽然不英挺,却十足地儒雅。吕经信手执壶,弯腰到上首斟酒,说:“年岁不好。酒又浊又淡,请不要见怪!”
那文质的羊将军笑着挑刺,说:“朝廷已经下了禁酒令,怎么,你还不知道?”
吕经是别人严肃他也严肃的人,也笑着回答:“我们县不禁,也不压粮价!”
夏景棠猛地一拍桌子,不合适宜地大喝:“大胆!”
吕经微笑着说:“不要生气嘛。我们县的粮食多。比郡里便宜。”
羊杜呵呵摆手,惊讶地说:“怎么反而便宜?”
吕经说:“秋里县里的粮食涨过一阵子,别的县都拼命压价,我却放任之。等县里进来的粮食多了,就只许粮食进,不许粮食出,因此,粮食的价钱就慢慢降了!”
夏景棠体会不深,喝道:“哪有这么好的事?”
羊杜却深为叹服,起身请吕经上坐,说:“夏将军休怪,吕大人是为无双国士,当上坐。”接着他又说:“朝廷是下了禁酒令,但实行起来很困难,没什么用,不可以此怪公。”
吕经推辞不坐,只是搂着两条腿,蹲去一边,反复说:“折杀下官了。下官只是活大了年纪,遇的事多,积累了点经验!”
羊杜只好作罢,说起正事:“我的人虽然多是鞑子,但也不难管理!他们和中原的百姓一样听话,只要熟悉他们的习俗,耐心地教他们耕作,不难治理。我这次带来千余人马,是应陇上的缺口。拓跋巍巍不世枭雄,一旦清醒地认识到他恢复气力没有我们恢复的快,就会不顾一切地袭扰、掠夺。我深怕当地的地方官没有边城的防备意识,不能和我军官长和睦,就亲自来看一看。见到吕公,那是真的放心了。”
吕经却叹了一口气,说:“上千彪果,能防敌也能夺地,我还是有顾虑地!再说。我这个县长也快当到头了。”
羊杜笑道:“吕公不需多虑,只需要两个月。有一两个月的工夫,朝廷就能调整好部署!至于罢免,我想郡里是不会做糊涂事的。”
夏景棠多少有点失意,不快地说:“我的兵马也不是吃素地!”
羊杜又笑,回首看看他,好言抚慰:“夏将军的人马毕竟少了点!何况,您已是即将调任!倘若您一旦离开,大厦谁来支撑?”
吕经看看夏景棠,又看看羊杜。比较良久,突然觉得要保博格和儿子的前程。还是羊杜为好,不禁后悔自己在早晨发走的信上多添了的几句,连忙出来伏地,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说:“太守大人?!您接到我一早送给您的信了吗?我向您推荐几个人,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博格。就是那个杀了人的代县尉!”
夏景棠问:“你也算对我有恩。说说他们都有什么本事?”
吕经说:“我儿子虽然读书不好,却精通律法,做事大胆,善于机变。而博格,他在国外长大,年纪轻轻就在拓跋巍巍那里做了千户官,有雄才,能决断,善用兵!我想等他们举了孝廉,学习了为官之道。就到大人那里效力,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
夏景棠沉吟说:“博格就算了!你儿子嘛,日后有机会,我一定用他。”
吕经说:“只是他有点不正经!就这几天,他母亲准备炕一些小鸡。他竟顺手摸走了几十个蛋,不知道躲哪去吃了。今天早晨,我进他书房,发觉他画了不少光屁股的女人,不如,拿来让大人看看?”
周围的官吏哄一声笑开了。羊杜也忍俊不禁。反问他:“你到底是推荐他,还是贬低他?!他都读过什么书?我要见见这位品行不端的公子。”
吕经又说:“只要我遥遥递个消息。他听说您这样的大人物要见他。一准一口气跑回来,跪到您面前,闹着要做牛做马!”
夏景棠自觉已惨不忍听,也笑道:“我看你还是攒点钱给他吧!”
羊杜却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吕公反复说他的劣迹,其实是在告诉我们他瑕不掩玉。你要把他当成纨绔子弟,那就大错特错了。博格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你也说来听听。”
吕经微微一笑,挠头说:“他食量惊人,到我家吃饭,每次都要吃穷我。他一个粗人,却老是假装文雅,竟然跑到街上问哪里有琴卖。他扮过货郎,去土匪的山寨去摸敌情。他的部曲摸了邻里的鸡,他用牛还。他还能跳舞,舞姿很漂亮。他性子急,倘若你们商量要做什么事,他立刻就站起来去做。”他用手比划不够,干脆站起来走了一圈,说:“他自己乘坐的车有这么大,用角包利铁地牛拉动!我儿子曾经问他,这么大的车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车厢小,车板阔?他回答说,牛车跑得没马快,遇到难缠的追兵,战士们可以站到上面射追兵,洒石灰。”
众人茫然,不知道他说这些不大不小的日常小事干什么。就连羊杜也生出疑问,问他:“这是个率直,豪爽的人,可未必能大用。你见过他作战吗?”
吕经很严肃地摇了摇头,说:“没有。不过,周屯是他兵不血刃地打下来的。他手下留情,百姓们几乎都逃了出来,回头一看,他们牵走牲口,带走一些吃用之物!”
羊杜不知道周屯。夏景棠仅仅知道,也不是很熟悉。吕经也不解释,自顾自地问:“将军怎么看他?”
羊杜见他催问,便说:“难以度测,我会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