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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决定接受谢先令的建议,说:“那就看看情形。”
※※※
飞鸟藏进煮蜡的院子去煮蜡,眼看一日将近,心中渐渐安定。
晚上谢先令递到采购单。两人一起围着小桌,噼里啪啦地核算帐目。算了一会。谢先令想到马商掌柜地督促,分神说:“我让吴掌柜再等两日?!他还是要在明天走。你看你是不是过去一趟,当面给他说说。”飞鸟把被官盯了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哼哼说:“他等也得等,不等也得等。货物带到关中怎么出手?”谢先令说:“我也这么说。可他说带到关中。价钱高,还保票说。他能……”飞鸟打断说:“他想大捞一把。捞没关系,可咱们带这么多货入关,顾不来怎么办?别管他。让他来找我。”
飞鸟在那专心估算三千斤枣核意味着多少斤枣,三千斤枣核代表的枣量估计地方上承种枣田的数量。谢先令在灯下扫一阵儿,幽幽地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一下。”飞鸟不想他还“该不该”,头也不抬地喝喝:“有屁快放。”谢先令笑道:“咱被人威胁啦。”飞鸟猛地看住谢先令。
大声问:“谁这么大胆子?”
谢先令让他听自己讲,不快不慢地说:“有家德隆商行也想买进,今儿下午,他们柜上的人请我喝茶,商量说,贱买贵卖的道理你们也不是不懂,干啥要空口抬价呢?不如咱们携手分利。我当时心里就想,咱没什么本钱,就靠价格高点赊账,答应他。哪能买得进货?就没答应。他们就威胁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衙门告你们行骗。”
飞鸟大为恼火,说:“自己太黑,反而说我们行骗!”
谢先令说:“也许是吓唬吓唬咱们。也许是想给咱们找点事。”他小声询问:“今货价还往下掉,跌得有些人窝到茶楼外面以泪洗面。这不按昨日的价定来买进价格高得离谱?你看是不是也降降?”
飞鸟笑道:“我们赊账就得高。不然谁卖给咱?再说买价太低。卖价高上来,他们没钱怎么买回去?威胁咱们行骗,好呀。德隆商行?小小的商行有俩臭钱,就敢威胁老子。”
谢先令叹道:“可咱们见不得官呀。”
飞鸟也头疼起来。
他正寻思着,听到马小宝在外面喊:“官兵来啦。”当即一跃而起,四处找地方躲藏。口中兀自问道:“快。快。”谢先令看他是想藏身。四处摸不到旮旯,随手指着旁边的桌子。焦急地嚷:“底下黑。底下黑。”飞鸟撅起屁股要钻,反应过来说:“我干嘛要躲?你们说话注意点,我就没什么事。你出去看看。”
※※※
此时天已渐热,弟兄们燃火煮蜡,满院热气。谢先令走出来,只见飞鸟那些弟兄袒胸露背,新伤旧疤,触目惊心,连忙站在门口招手,让他们往屋里去。马小宝也要进,被他截住了问:“怎么还不见官兵?”马小宝往后一指,喘气说:“我出去遛趟,就见良官带着他们过来……”谢先令气急败坏地问:“你怎知他们是找我们?”
马小宝说:“校尉大人不能经商,他不找我们还找谁?”
谢先令见他已把话挂出口,连忙叮嘱说:“休要胡言。没有什么校尉,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地。他们不过是来看看采状,见没有,责令我们补办!”
马小宝连连点头,说:“对对。”
屋内,飞鸟也留意到他们身上的疤痢和裤带上地短刀,黑着脸压低声音骂:“狗日的怎么都喜欢光背。尤其是乞亿多歹,还生了那么多黑毛。”外面已经响起说话声和脚步响。听动静即从密集和一致性断定不是民夫、不是军卒,飞鸟“呼”地吹灭灯火,贴到靠院窗格子下面。其它地弟兄有跟风的坏习惯,犹弯着腰跟过去。
外头洗月如练,照过来,让人觉得墙壁上多出许多条巨大的蜥蜴。
外面,衙门里头的人已经开始进院。谢先令站到前头,马小宝在他背后伸头,跟几个率先进来的卒子说话,卒子们也不答理,扶着刀把子看哪空多,站住了等后面的人。谢先令连忙接到前头,笑着说:“不知道哪位大人驾临,有失远迎。”
一名士绅在良官地带领下进来,笑着说:“老夫杨绾。”
飞鸟已经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念叨说:“杨绾?!杨绾……”他不在说下去,连忙侧耳倾听,发觉一个头妨碍自己贴耳朵,一把推了去,小声说:“你知道杨绾是谁?”他看那弟兄苦想,心里老实交待:我也不知道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谢先令却知道。他激动地说:“雷郡杨绾?!学生听说仓州士林中有位杨绾前辈,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叫杨绾的士绅客套两句,四处循步,口中问道:“那位小哥呢?你和他都是从陇上逃难来的?你们可以嘛。”谢先令心惊肉跳地说:“他出门啦。”杨绾弯腰去看膛火熊熊的大土锅,问:“你们怎么知道枣核可以煮蜡?”谢先令也是说谎不打草稿的家伙,上口就说:“听人说的。一个老蜡师,哪知道去了哪?”
杨绾惋惜地说:“我还以为是你。”他温和地问:“此周边数地枣林遍地,每年产枣数万斤。你们留下专门制蜡如何?嗯。枣核的价格要高上来一些,衙门的要得一些。你们获大利,地方上,地方上的枣农都获点小利……”
谢先令见他这儿摸摸,那儿瞅瞅,凝视院子所堆货物不动,似有所觉,强打镇定地说:“我听说朝廷要改制,谁知道以后怎么办?”
杨绾已经站到飞鸟地囤货跟前,此时蓦然回头,笑道:“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听风就是雨?改制不假,不光我们这里改制。国内处处都要改。改革变法,充盈国库,强兵图患。”他说:“你和那位小哥也不是籍籍之辈。若不愿意长此经商,可以把方子献给官府。官府给你们补偿,你说呢?”
谢先令说:“等同伴回来,我们合计合计。”
杨绾说:“还有什么可合计的?难不成你们还别有雄心?”他指着飞鸟的囤货问:“这些是什么?”
附耳的飞鸟当即从别人裤带上拔下一把短刀,眦目凝神,见势不妙,就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别的弟兄们也纷纷作好准备,月光下寒光道道。
外面的谢先令也滚了一脸油汗,他老实交待说:“我们要进关中,捎带一些货。”
杨绾沉声问:“你们竟不知道胡贼准备截断关中?”
谢先令连忙说:“知道。知道。我们料知凭王师之锐利,必会一举克敌……”
杨绾挥手打断,问:“你们就不怕王师败北?”
谢先令郑重地说:“经商者不冒风险就不获厚利。谁都知道,若是朝廷一败再败,要再多金银也没用。”
杨绾面色舒展,笑道:“好。好。何不自报名讳,也好让老夫早知日后的陶朱、猗顿?”
谢先令咬咬牙,说:“学生谢贾。我那位伙伴叫冯仁。”
杨绾说:“我倒放了心,有这种眼光和气魄的商家自然知道利之所在,不会不愿意公私合办。”说完,他就要走,一路笑道:“改日请老夫喝茶。”
谢先令小心翼翼地送在身后,连声说:“当然。当然。大人走好。”
飞鸟自己虚惊一场,这才知道手里握把短刀,当即问:“这谁?谁把刀塞我手里了。”梁大壮第一个不愿意,嚷道:“你自己拿的。”飞鸟否认说:“没有。谁说我自己拿的?”他胡乱把刀塞人,心里却愁起来,暗说:“这条老狐狸没有吕老爷子的土气,却更有手段,什么让你选择,明明是没得选择。官家把分利都说出口了,要和你合办蜡场。谁怎能拒绝?不答应也得答应,答应了,还得看着人家派官差查你的底细。”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二十九章 墨钜西发齐家门,帝以碧血书国恨(8)
飞鸟想了一夜,天一亮就和谢先令商量说:“我去和那老官虚以委蛇,和他玩一把。”谢先令也想了一夜,想法与他不谋而合,连声说:“还是我出面吧。”飞鸟已拿定主意,说:“你不懂制蜡,不好谈妥大事。”两人一一对证细节,决定从衙门下手,反过来借合办的名头向钱庄借钱,只等腊一煮完,就把赊账付清,利利索索地带货进关中,到关中再和衙门出面的小吏分钱决裂,让他们占一半好处,不至于因为己方突然不愿意合办蜡场或商行,就照会关中衙门来大肆通缉。
两人的目的不是为了骗衙门的钱,都觉得这手瞒天过海会让杨绾做梦也想不到。
他们一起说话的功夫,日头已经从东方爬上来催人。飞鸟胡乱吃点东西,按最土的造型梳妆打扮,带上马小宝的布耷拉帽走上登门拜会杨绾的路途,半路突然觉得应该带些儿礼物登门,就在附近糕点店买了两斤中等糕点,摇身变成一名进城看亲戚的乡下憨后生,一步三摇晃,逢人三分笑地去见杨绾。
杨绾的家和外地的县衙差不多,前面是衙门,后面自己住,既可以由正面进去,也可以走侧门进去。飞鸟傻不啦叽地拎着两包糕点登门,见着杨绾家的老仆,先把糕点合提,再脱了帽子点头哈腰,故意说:“小哥。麻烦通禀杨老爷。”接着,伸着脖子往里看,提高声音吆喝:“陇上冯仁来见。”
那老仆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叫自己小哥,站在侧门上不耐烦地挥手,嚷道:“去去去。哪来回哪去!”飞鸟嚷道:“我可是陇上冯仁哪。和杨老爷说好的。”老仆极看不起,犹豫片刻说:“我进去问问。”
他出来时已变了另外模样,躬身哈腰。撅着屁股作请。飞鸟就地还他同样的姿势。两人撅屁股顶头,笑脸相对,请来请去让先走。那老家人看他肯拿出这番模样,心里却又突然变得踏实,走到前头叮嘱:“小哥。见着老爷小心回话。老爷人慈悲着呢。”
飞鸟不好体会“慈悲”二字什么意思,逗留间,就见杨绾接在廊上,老远大笑,说:“冯老弟。你这可是稀客呀。”连忙把手里的糕点交给身旁的那老仆,拜倒在地。大声说:“杨老爷福星高照,小的这下有礼。”
杨绾眉头一拧。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和昨日判若两人。
两人进内堂说话。飞鸟打量他这草堂,见中堂挂了一头下水老牛,色苍浑重,极像自己家驯养的野牛,“啧、啧”夸奖说:“这牛好哇。”杨绾再次往低里看他,吟道:“我任我辇。我车我牛。”飞鸟附庸风雅地打哈哈,连忙说:“暗指屯垦?”
杨绾大为意外,笑道:“屯垦得法,国家才会太平啊。正所谓:召伯有成,王心则宁。”
飞鸟没想到他挂中堂也暗寓深意,连忙直言正题,说:“杨老爷。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和您老商量商量那个事。”杨绾问:“蜡场的事?”飞鸟连连点头,叹气说:“杨老爷只看制蜡利大,却不知制蜡的难题。”杨绾看茶送到。伸手作请,笑道:“请讲。”
飞鸟说:“制蜡不难,为什么蜡这么贵呢?”
杨绾跳蹋片刻,又说:“请讲。”
飞鸟说:“老爷约摸当地一年能出多少斤枣核?”
杨绾说:“两、三万斤吧?”
飞鸟说:“老爷往高里估计了吧,即便如此。每年才得几千斤蜡,上万两收益。官府和我合办有采课征集的好处,却也要多设人手,书办,场地,常年常设。老爷觉得我说得对不对?”杨绾不知道飞鸟用意何在。笑道:“你是什么意思?觉着人手,书办,场地的开支很大。所以不愿意。”飞鸟笑道:“我是在和老爷算一笔帐。一开始每年上万两收益,随后风声走出去,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