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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道,今天又来了几个老人家,大伙往一块一坐,说了会儿话,竟然不怕跟凶狠的鞑子打仗,他又觉得味道有点不对,坐在一边,往这个人脸上看两眼,往那个人脸上看两眼,心里不住地问:“这狄阿鸟被人一吓,就给人家十好几匹马,是不是在装孙子?!难道他确实是悍匪,因为坏事干得太多,怕朝廷杀他,装胆小?”
他听了狄阿鸟的口气,又松了心,想自己女儿嫁过,年龄也一天比一天大,能找个人,嫁作小妾不容易,要是被他要去作妾,也让自己省心了,可现在,他却要去县北,他去县北,刚刚出生的孩子和老婆放哪儿,保不准又托给自己女儿,自己女儿也面儿,到时又要伺候她们,这还没进门,就受人家的气,也太让他这个爹难受,这就顺口嚷了这番并不严密的话。
狄阿鸟却立刻装模作样地沉思起来。
他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对儿子小,使血脉面临无后的顾虑,凝重得像一块包了青皮的石头,一动不动,半天也没有说话,直到叹够气,直到众人的目光完全集中在自己脸上,这才说:“我打仗打怕了,还是想法在县南安居乐业吧,要是需要打通关节,咱也往里头使使钱。”
赵过欲言又止,干脆站了起来走了。听着他在背后掩门的声音,狄阿鸟心里好疼,却还是在众人脸上扫个来回,威严地说:“安个家不容易,我想派个人回去筹点钱,你们看,谁和我哥一起回去?!”
李思广虽然失望,还是说:“住县南也好,只是怕人笑话。要是你已经定下来,也不要为钱发愁,我这儿还有些钱,一并留给你。”
狄阿鸟摆了摆手,说:“你的钱,我不能再要了,你还是留着做回去的盘缠,我不是没钱,我派两个人跟你回去,跟牛六斤他们张张口,我不信他们敢不给我,另外,我在京城也有产业,现在顾不上了,也得想办法处理掉。”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三十五节
人散时,狄阿鸟有意识地将几个干练的家人留住。
老范已受狄阿鸟所托,提笔俯案,勾勾画画,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替他说:“圣上建元称帝的明诏已发往各地,各地官员都在为进贺做准备,小相公也要感念圣上的恩德,筹备一些贺礼。”
狄阿鸟点了点头,找了一个木匣,向老范伸手,老范立刻拿出一个铜筒子。狄阿鸟将它放到匣子里,封好,说:“这是一件。另外,就是我那匹宝马。它已跟随我多年,征战撕杀,为了它,我遭过罪,杀过人,可我以后再也用不到它,也托你们把它牵走,献给陛下,让他赏赐给一位忠勇的将士,以免此马埋没于槽枥之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伤感,几个人抬头,分明地看到他的眼角,已经挂上一滴眼泪。
杨涟亭动情地说:“主公,陛下也不缺一匹马,您还是留着它吧。”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不送我视为性命的爱马,更无长物。”
正说着,门“嘭”地一声敞开。
段含章站在那儿,她看看屋子的人,问:“你是不是说你为了我们母子,要留在县南?!”
狄阿鸟沉重地点了点头,给她挥了挥手,说:“你回去吧,我还有事儿要给他们说。”
段含章冷笑道:“说什么,把你的爱马拿去取悦你的仇人?!”
狄阿鸟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什么?!”
他正竭尽全力地表现自己的忠君爱国,措手不及,也不敢相信之极,连忙往几个手下看,见他们傻呆呆地听着,一旁老范已经惊呼,猛地跳起来,往段含章冲去,希望能及时捂住她的嘴。段含章却反抗了,一边且战且走,一边说:“你父亲,你叔父,他们的在天之灵,怎么能得到安息……你这个销毁了他们意志,胆怯时用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来推委的扎乌剔,你怎么就不知道,你只有跨上战马才能够活命,你只有到了县北,在对游牧人的作战中才能恢复自己的气力——”
狄阿鸟实在是忍无可忍,横向仰掌,“啪”地一声,重重打在她的脸上。他大声咆哮:“你这条丑陋的母狼,你要干什么?!”
段含章倒了下去,他却不放过,抓起段含章的头发,往屋外拖去,向拖着一条死狗,毫不留情地往外拽,口中念叨说:“我们是一族人,我才娶你,我以为你会知道,什么是君臣,什么是父子,你这个卑贱的母狗。你这条毒蛇,你想尽一切办法,无时无刻,玷污着我的灵魂,我受够了,我真受够了。”
段含章也不甘示弱,反手抓住他的头发拔,大声说:“你因为胆怯,连你的父亲都能忘掉。我真是瞎了眼,才一心辅佐你,为你生儿子,你打我,打我,打呀,最好为了向你的主人献媚,杀了我。”
狄阿鸟拼命地殴打她,手脚却因气愤而没有一丝力气,前脚跨过门槛,后脚却绊在上面,一跟头栽倒在地。
段含章得到机会,披头散发地爬起来,举着双手一阵狂笑,大声喊道:“我以先汗王之英魂起誓,你将一无所有。”
狄阿鸟爬起来,又一巴掌将她打倒。
屋子里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的狂态,直到老范猛地从案几两旁向前挥手,才争先恐后地往前冲去。
狄阿鸟不知从谁腰上夺了一把短刀,咆哮说:“我要杀了她。”
几个人死死地拦他,他还是在段含章身上挂了一下。
厚厚的棉袍被锋利的利刃从当中豁开,绽开一道洁白。几个人都有点儿腿软,段含章也不再动嘴,站在那里,一个劲儿颤栗。
众人只看到她一个劲儿吸气、吐气,也纷纷感到呼吸艰难,等到外面的人冲到跟前,帮他们迈了这道阶。
狄阿鸟在沉默中狞笑道:“我二叔狷狂自大,不守臣节,给家国带来不尽的灾难,于是上天惩罚他,毁灭了他,他有何英灵,可以让你凭借他的名义,使我一无所有?!你一个妇人,一个奴隶,没有我把你从毁灭的边缘带出来,没有我给你妻子的地位,有起誓的资格么,而我对皇帝的忠诚之心,是你一个女人动摇得了的?!”
他举手一投,短刀直奔庭院中的大树,钉到上面。杨小玲奔到跟前,正好与短刀擦身,当即惊了身冷汗。她并不知道情急中的狄阿鸟投出这把短刀,就为了吓唬她,不让她跑过来掺和,站在那儿责问:“狄阿鸟,你被泥巴灌住心,成了一条疯狗么?!”
赵过本来还想跟狄阿鸟继续赌气的,看这光景,也赌不下去了,走到跟前,拖了他往大门外走。
狄阿鸟并没有固执地盘桓,跟老范说了句话,就跟他走了。
两个人到了外面,赵过就迫不及待地说:“打老婆用刀的人,我一个也没见过?!吓唬人,还是杀人?”
狄阿鸟咬咬牙,说:“她不知道轻重,你也不知道?要是她闹下去,我今天就真杀了她!”
赵过说:“我是,是不知道轻重。我不知道你为啥打老婆,也不知道你咋甘心躲到县南,更不知道,你为啥白给人家十三匹马,这年头,两条腿的人好找,四条腿的马不好找,十三匹马,就是十三骑……”
狄阿鸟没好气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来跟我讲?!”
赵过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才问你呀。”
狄阿鸟往一旁一坐,往一旁拍拍,等赵过一起坐了,问:“你今天碰到了陆川?”
赵过说:“碰到了。”
狄阿鸟问:“他没有让你带话给我?”
赵过绷了绷嘴:“你知道?!他说小姐让你去见她,你又不是我,不是她的臣下,不能叫你去你就去,我想好了,不用理睬他,就当我没有传到话。”
狄阿鸟横了他一眼,伸了胳膊搂搂他肩膀:“她是女人,咱们男的,让着点儿,哈?!”
赵过笑道:“你老婆是男的么?”
狄阿鸟头疼地说:“你能不能不再提她,你知道我——”
赵过打断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啥打老婆,也不知道你咋躲到县南,更不知道你为啥给人家十三匹马……”
狄阿鸟摆了摆手,往四周看了看,说:“咱们身边有朝廷的眼线。”
赵过不敢相信地说:“除了张奋青,还有别的眼线?!”
狄阿鸟沉沉地说:“我把他赶走之后,朝廷就不能收买别人了?!朝廷能放下心,不监视你和我?”
赵过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原来如此。”
狄阿鸟问:“含章不知趣,她不知道她再没轻没重,狂言悖行,逼我做大逆不道的事儿,我只能真的杀她。”
赵过问:“那你为什么不把有奸细的事儿告诉她?!”
狄阿鸟冷笑说:“她有多少城府,我还不清楚。告诉她,她说不定要找这个奸细呢,她,一个浅薄却又自以为是的女人,今天会说是你,明天会说是他,怎么得了,找不出真的眼线,她就能把咱的人弄散了,要是找到了呢,不是逼咱和朝廷决裂吗?!我知道有眼线又能怎样,都要装作不知道,不敢声张,即使有一天,知道眼线是谁了,还是要装作不知道,对不对?!”
赵过点了点头,说:“你以后尽管用刀划你那些老婆,大不了,我站远一点儿。可你咋非要去县南呢。你想安居乐业,我也想安居乐业,可安居乐业得了吗?!”
狄阿鸟笑了笑,说:“邓校尉是要杀我的人之一,他管屯田,我要是到处给人塞钱,要留在县南,他就一定把我们安排到县北,对吧?!阿过,我们身边有朝廷的眼线,我一心留在县南的心思,是不是能让朝廷放心呢?可今天,就有点不顺当,你们呀,都不愿意到县南落户,你们都不愿意,只有我一个人愿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是做给朝廷看的。”
赵过没有想到,轻轻地说:“我明白了。”
狄阿鸟说:“你还有疑问,对吧,十三匹马,你心疼是吧。阿过,你知道路勃勃突然消失,去哪了?”
赵过说:“我知道,猜得出来。”
狄阿鸟问:“那我问你,我让路勃勃招他来干什么?!”
赵过寻思片刻,说:“打雕阴。”
狄阿鸟哭笑不得,说:“就凭他那几百人?!打雕阴,要是打雕阴,我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么?!”
赵过补充说:“我是说你想让他先到对面,然后一起打雕阴。”
狄阿鸟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我要他到对面去,却不是为了打雕阴。他先到对面,积攒力量,而后向朝廷示好,接受朝廷的扶植,成为高奴王。”
赵过震惊说:“阿鸟。你想把朝廷养在咱家里吗?!你想让谁做高奴王,谁就成高奴王吗?!”
狄阿鸟说:“拓跋巍巍利用了思达明,也利用了别人,他能利用,朝廷为什么却一定要损兵折将地去打仗。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中原文化灿烂,国君的军队众多,宫殿富丽堂皇,即使边远的游牧首领,也认为他才是真正的天子,朝廷的使臣都是饱学之士,说道理时滔滔不绝,引诱人时天花乱坠,义正词严时令人胆寒……朝廷如果派出使者,出使各部,同拓跋巍巍争夺这些散乱的散沙,并扶持他们,是有利还是有害呢?!中原不缺粮食,布匹,铜,铁,而游牧人,有马匹,有牲口,却抵御不了天灾,需要茶叶,粮食,软和的衣服,中原朝廷要是在出使的时候,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赏赐,能不能抵过拓跋巍巍的空言呢?!我不是正在教朝廷的大臣们,怎么只把箭挂在弦上,去使用他们的舌头?!他们要想在这里派出使臣,说了让人觉得算数的使臣,让人信任的使臣,就得有一个平和的环境,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