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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6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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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找些人看着狄阿鸟,以保护狄氏家眷的名义一同去东坡亭,然而送人出城,是件秘密的事儿,以保护家眷的名义,狄阿鸟未免不会察觉,一旦不放心,可能适得其反,现在就出城,自己一时也不好挑到几十个护送的人选,简单派几个吧,人家一翻脸,可以给你杀个精光,何况也不能引起邓氏的注意,似乎,不派人跟着更好,就说:“怕是只能送你出城,不能护送你回家,要是没有什么意外,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派人接你进城。”

这才是所有条件里头最为关键的一条,只要他让自己一个人出了城,自己就脱了困,可进可退了。

狄阿鸟心里欣喜若狂,表情上却无动于衷,说:“我本人和家眷都不安全,秘密送我离开,仍然可以撤销追缉,完全可以这样给邓北关说,正是为了抓我,才撤销追缉,阿叔须要先下令,声明我无罪才行。”

这是一个合情理的办法。

陈元龙默允了,下令说:“牵马。”他身边并无外人,陈敬业和一名卫士一起去牵马了。

牵了马,带上手令,便要护送狄阿鸟去北门,马振鬣嘶鸣,催促要走,狄阿鸟却叫了一声“稍等”,往自己住下的那个院落去了。

他一走,陈元龙身边的幕僚就开始与陈元龙嘀咕,担心狄阿鸟一去不回。这么一说,陈元龙也有些担心,因为千里镜是将兵至宝呀,身为一个领兵人物,博格阿巴特岂不是把它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现在与以前设想的不一样,以前是他本人的命为威胁,现在条件是为他妻子报仇,他会为了给一个女人报仇,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吗,会不会是缓兵之计,放了,就带着家小外逃了,飞走了?!

迟疑间,狄阿鸟回来了,用两条带子勒着自己妻子的腰,背在身后,还给她裹了身大氅,走动间,不停用手去扶妻子的脑袋,尽量往前撇着胸,走路拽着自己的腿,不至于让妻子脑袋歪在一旁,身子下滑,看起来就像背着沉重的山货,在南方山区中跋涉的老农。

看到这一切,陈元龙放心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妻子对他很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于保命和带走一个死了的人来说,要是一个没把妻子放到和自己一样位置的人,只怕早将死了的妻子甩下,逃之夭夭了。

看到了这一切,陈元龙也受到了感染,甚至在心中做出决定,回家之后,对敬业的母亲好一点儿,似乎对女人好一点,丝毫损害不了一个男人的形象,就像现在的博格阿巴特,看起来像个满脸凄苦的农民,却让人感到内心中有一种冲动,让人觉得伤感,悲壮。

出于这点,他更加相信狄阿鸟的品质,觉得对方会守信用,以后对他好上一些儿,他也一定知恩图报,加上这时对千里镜的渴望,干脆走到他身边,亲自与卫士一起扶他上马,顺手递过一顶遮脸暖帽,摆手说:“快去快回吧,让她早点瞑目,别在天国之上等太久。”

卫士牵着狄阿鸟的马往前走,陈敬业也连忙夹马跟上,走在后面看前面的背影,心底慢慢濡湿,不知不觉间便想到了费青妲。就在昨天晚上,他意外地见到了一个像是费青妲的身影,当时狄阿鸟的妻子出了事儿,那个带着面纱的女人走不进人墙,在向他人打听,自己也不便搭讪,再一转眼,人就消失了,这会儿想到,心里更是渴望之极,发誓她肯屈身,自己也会这般爱她。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一个离心似箭,被卫士牵着,不敢走快,一个昏昏走神,不能不走,走得相当慢,忽然间,前面就上来一匹骏马,下头跑了十数卫士,快速迎面。马上的骑士竟是王志,神色焦急。狄阿鸟身上背着人,裹了大氅,头上又带着遮脸帽,自忖不容易被辨认,看到了他,有顾忌,也没有吭声。

王志略作停留,大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陈敬业陡然惊醒,支支吾吾,干脆说:“是我呀。”王志看了一看,等他伸出人头,辨认个形状,立刻问到他父亲,听说人在驿馆,马不停蹄地走过去。

狄阿鸟想他必然是为自己而去,虽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出了事,然而给予的情份却让自己永生难忘,心说:“他不知道我和陈元龙的问题出在千里镜上,恐怕以为陈元龙是大义灭亲呢。”

走到北门,两小堆士兵站在城门下面,以长兵器略微倾斜的角度看,像是在对峙。

狄阿鸟看一眼,发觉有马的一方,站着史千斤的儿子史亿万,很可能是在等自己,心一沉,担心起路勃勃来,其实路勃勃离不离开倒无所谓,随着陈元龙不许再以反贼抓捕自己,暂时肯定没事,怕就怕他已经被邓校尉抓住,想到这里,恨不得立刻问问史万亿,他父亲呢,路勃勃呢。

他心内万分焦急,偏偏陈敬业看到这么多人在城门下边,怕人看出点什么,让卫士先上前,叫开城门。

狄阿鸟让史千斤在北门等自己,并不是像史千斤寻求庇护,最主要的用意是为了转移邓北关的注意力。

试想史千斤带着路勃勃离开,门卫岂不知道?!

邓北关会问不出来?!

问出来是历来蛮横无礼的史千斤等在这儿,带走了人,岂不想着怎么去找史千斤要人?!这样一来,邓北关肯定了目标的去向,自然不会再回驿馆搜查,也不会封锁四门,满城搜查,自己岂不是容易逃脱?!

再说了,史千斤虽然有心窝藏自己,实际上并未窝藏自己,他和邓北关相斗,理也不亏,双方既有得纠缠,又不用承担任何的风险。

现在到了北门,尽管史千斤不在,阿鸟通过推测,还是觉得路勃勃根本没到北门,因为他没有把话带到,告诉史千斤,不需要再等自己,史万亿才在北门接自己。

这个兔崽子,到底是被逮了,还是找个地方藏起来了?他可别出事儿,要是也出了事儿,自己就是祸不单行了。

士兵虽然在对峙,可是陈元龙的卫士过去宣布,说是有重要军情,大人需要通过,两边谁也没反对开城门,然而城门一开,史万亿的人立刻强行出了城。狄阿鸟大喜,强忍住追赶的心思,扭头与陈敬业告别完,这才迫不及待地在屁股上加一鞭,向城外奔去。

过了城门,就是一股久违的清新气息,想到追上史万亿,问问路勃勃去了哪儿,自己就可以直奔东坡亭,从长计议,心情无比激动,又往前赶了几鞭,意外地发现,史万亿竟然在前方等着。

史万亿驱马上来,大声说:“我早认出你来啦,快跟我走吧。”

狄阿鸟连忙问:“跟你一块喝酒的那个小少年呢?!”

史万亿粗声说:“我没有见到他,还以为你们让我白等一夜呢。”他发觉狄阿鸟不放心地回头,往城里看,似乎突然没有了走的意思,喝道:“老子不管谁走没走,只是奉了老子的老子的令,在这里带上你,你是让我来文的,还是让我来武的吧?!”

狄阿鸟确信,这少年绝对不是傻,这句什么也不管,只管带你走,并不是稀里糊涂地理解父亲的意思,而是害怕自己出事,无法向父亲交待,不许自己因为路勃勃回头,就说:“你父亲难为你了,博小鹿大概有了藏身之地,我虽然担心,却仍然相信他的本事,只是,我必须回家一趟,你说怎么办?是来武的逮了老子走呢,还是来文的,跟老子一起去我家一趟?!”

史万亿口气一改,大大变了一个样儿,懒洋洋地说:“怪不得我爹与你臭味相投,想拉你去给他当兵,我也觉得你这人行,知道我话是怎么一个意思。你不是说咱们俩年龄相当?!那你以后别跟我爹一起放臭屁了,也省得我开口叫你叔,你看行不行吧?!要只是我们俩一起臭屁,就省得史十亿,史百亿知道,去找你这个便宜叔叔为难。”

狄阿鸟虽然心中悲痛,受他饶舌,只想闭口不语,然而人家好心等着自己,自己也不好怠慢,信口问道:“你上头有三个哥哥?!”

史万亿略带伤感,说:“史万斤夭折了,史十万被我大娘弄丢了,史千万溺水而死,史百万是个婆娘,去河东让人家当猪养,还是饿死了,我大娘一直有病,等我爹娶了我娘,说,‘万’压不住咱家的邪,以后娃们就用‘亿’字吧,于是我上面就有了史十亿,史百亿,史千亿,史千亿是个女流,没去算她。她相貌还行,见了高大的男人也不是不动心,可一见你打不过她,只能被她当饼子捏,就一脚踢走了事,所以,我爹一直为这事发愁,后悔当初为什么让她习武,使她一顿吃我和我爹两个人的饭,吃得我大哥、二哥受饿,被人引诱,背叛我爹,家都不回一次。这一晃好几个年头过去,我和我爹只是见她把一个个男人打伤,找不到人将她领走。”

狄阿鸟心不在焉,这一刻,自然觉着没谁能跟自己死去的妻子相比,只感到他话太多,还带着古怪的用意盯着自己的背后,让自己感到不舒服,回身托了托妻子的腰,悲自心发,恶从恨生,在心底说:“这种怪兽,让她一头撞死算了呗。”然而,人家说的应该是实情,史万亿一转身,要命地冲士兵们大喊:“傻站着干啥?!知道回去的路不,都走,小心我告诉史千斤,你们心里有她。”立刻就把这群士兵吓散了,微笑着跟狄阿鸟说:“他们都是又爱又怕。”说完,这又一扬手,等着狄阿鸟走在前头,自己跟在后面去他家。

家眷的安危尚不知晓,狄阿鸟自然毫不犹豫,在马股上几加鞭,跑得跟箭一样。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一百一十六节

寒冬腊月,地表上薄雪修了一抹,面儿平齐,更像赤裸裸,没个遮掩,夜枭凄啼,霜雪更添,狄阿鸟恨火塞胸,双目如炬,丝毫不避劲风,却更是担心家眷安危,提马奔驰,只恨不能化雁升飞。山坡上成拢的枯杆儿拔地高伸,被风雪打零零乱乱,四面歪斜,头颈千头万绪一般攒,山野和河边上的树木掉光了叶子,孤零零地矗站,夜色一一掠过,身侧黑白纷花,风弛电闪,土地冻得像石,马蹄乍疾,奏以二声,像极了“报仇”二字的轰鸣。他一次次挂鞭掖臂,揽好妻子身骨,想起那并齐的枝,比翼的鸟儿,厮守的苍狼,相濡的鱼,两行清泪在一次留下,转眼化成了冰,耳边风卷,头脑嗡嗡。

报仇!报仇!!

报仇!!!

他却只是轻轻地念叨:“阿爸。

“阿晴。

“阿叔。

我的亲人。”

风霜往口鼻中狂灌,战马喷气成团,纵蹄路梁,越发狂躁,到了天明,方望见楼关。

一天一夜,紧赶慢赶,正好一个来回。

折陈元龙心意算,何其不待。

狄阿鸟心情嗤笑,冲破风烟,马力已经不济,下来待马温下降,喂些精料和清水,过了一会儿,见史万亿赶了上来,背着妻子再上马。

马生,背了人,脚一踩马蹬,马就往前抬蹄,鞍鞯就偏,偏了就往下坠,为了不摔到妻子,几次都跪在地上,登时浑身涔涔冷汗下来。

史万亿下马扶他,稳不住马,便扶不上。

也不知家中是否被仇人抄掠,几上几挫,时日不待,狄阿鸟只好望天祈求。他说了几遍:“阿晴,助我一臂之力,保佑那些孩子们无恙。”

不知是不是李思晴在天之灵保佑,说完这些,再一上马,竟意外地顺利,再走,马已不肯再狂奔,急走慢赶,过楼关,走河堤,一前一后,抵达了洛水。河两岸的草坡上披了战火赐予的外衣,烧荒的痕迹随处可见,上了渡头,水缓冰沉,浮桥上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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