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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腔热忱被泼了冷水,张敷华有些羞恼,怒道:“李大人,如此的大罪若不惩处,朝廷的体面又将置于何地?”
李东阳摇摇头,沉声道:“张大人莫急,各位也都请想想,若是科道言官大举弹劾,陛下将会如何应对?”
张敷华略一思量,道:“或保谢宏,或保厂卫,事实俱在,陛下总不能一意孤行。”众人多是点头赞许,劝谏也得讲究技巧的,若是只给出一个选择,正德若是不许,大可搁置留中。可给出两个选择,就由不得他不选一个了。
“若是陛下保谢宏,又当如何?”李东阳又问。
“那自然是裁撤厂卫,这难道不是好事么?”张敷华不假思索的答道,这次附和的人却少了一些。
李东阳的话提醒了很多人,裁撤厂卫在朝野中呼声不小,可这事也得分时候,若是在弘治年间,自然皆大欢喜,但在如今么……似乎还得好好思量一番。
锦衣卫在明朝不是一直都存在的,在洪武年间,朱元璋就曾经裁撤过锦衣卫,又在永乐年间恢复了;至于东厂,也不是开始就有的,裁了建,建了裁,重复过多次;更有人想起了当年汪直奉命建的西厂,虽然后来裁撤掉了,可若是皇上真的有心,再建起来又有何难?
还是那句话,厂卫这种皇帝直接统领的爪牙强不强势,全在于统领之人是否得力。在场的都是朝中大员,虽然没听见谢宏与钱宁的对话,可其中的道理都是一想即明。
不见回应,张敷华仔细思量之后,也是出了一身冷汗。本来,如今的锦衣卫和东厂基本都没什么杀伤力,裁撤不裁撤,还真的不是太要紧。裁了,也不过就是搏个名声;不裁,其实也没什么威胁。
可有了谢宏,事情却是不一样了,皇上已经与朝臣不睦,如果再强行逼迫他裁撤厂卫,关系自然就更差。这边裁了,回头再建个西厂武卫又有何难?没了牟斌和王岳掣肘,新建起来的厂卫也许就恐怖了。
之前以为那谢宏不过是个胡闹的,今天看来,这人还是个疯子,手下不过一千人就敢挑战北镇抚司了,若是给这样的人掌控了上万缇骑,那还不把天都给翻了啊?
“……李大人,既然如此,我等何不全力攻讦谢宏?”沉吟半响,张敷华这才说道。
李东阳摇摇头,叹息道:“那不是又回到之前的状况了?各位心中应当都有见数,若是单说政事,陛下还可能退让。可一旦涉及谢宏或者八虎,陛下的反应却是……”
政事比较复杂,其中的弯弯绕绕正德也不都懂,所以很可能退让。可杀不杀谢宏或八虎,这是二选一的题目,简单得很,正德只需坚持就可以了,完全没有退让的可能,若是紧逼反而会出问题。
京郊的那一次让很多人想起来都是后怕不已,当日是假剑,可谁能担保那位皇帝不会用真剑呢?都能自杀了,若是有什么更激烈的举动呢?所以,才会有那个缓缓图之的计议,众人也都赞同。
刘健也赞同李东阳的意见,他缓缓说道:“此外,这次那谢宏事先求了圣旨,而石文义动手在先,攻讦谢宏,怎么也绕不过锦衣卫,很可能打蛇不成,反而……”他看了牟斌一眼,只是摇头。
牟斌心下也是雪亮。
刚刚他心里都是怒气,也没多做思量,只是恨恨的想报复谢宏。可这会儿怒火稍息,他也得以冷静下来思考,他这指挥使也不是白当的,多年的阅历告诉他:朝臣们的顾虑是正确的。若是强行攻讦谢宏,很可能把他这个指挥使先给搭进去。
锦衣卫本就不是从属于朝廷的系统,而是皇帝直辖的,若是正德顺水推舟的下令让他承担罪责,也是名正言顺。
若是没他这个指挥使,言官们不妨弹劾一次,可有他在,那朝臣们也是投鼠忌器。牟斌也只能叹息着放弃了报复的打算,至少没法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了。
“这件事就这样吧。”刘健见没人再有异议,于是吩咐道:“张大人,都察院那边就劳烦你了。”
“是。”张敷华躬身应道。
“六科那边,自有老夫去说,牟提督无须多虑,且不要再与那弄臣冲突,只监视他动静即可。”安抚了牟斌,刘健声音转冷:“且让他得意一时,日后自要与他讨个公道!”
第196章 工坊还是宫殿
一到东长安街,谷大用就发觉不对了。
他来的虽快,可两千多人倒在大街上,却不是那么容易收拾完的。更何况,锦衣卫打架没人敢围观,可是锦衣卫扑街,这个就很有看头了,也没啥危险,所以这会儿也是人山人海的,围观者甚众。
谷大用的马车也是寸步难行,可事情紧急,要知道,听说谢宏这里危机,正德可是急的够呛,那是万万耽搁不得的。胖子无奈,只好下了马车,挤进人群。
本来他还想跟围观者打听一下情况,可这些围观者都是后来的,看过直播的都缩在各衙门里呢,结果他打听来的消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有的说是锦衣卫内讧,这个倒是没错,钱宁的传讯说了,来犯的就是北镇抚司的人,可说话的人也解释不清,为什么地上躺着的都是一伙儿的。
也有人看见了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说是这两个衙门为民除害,把两边的锦衣卫都给收拾了,相信这个说法的也是大有人在。
实际上,锦衣卫跟后世的宪兵性质有些接近,跟民间交涉并不多,办的案子多是针对百官的。开始的时候对武官的监视更多,后来文官势大,锦衣卫也是与时俱进,变成文官的噩梦了。
得罪了文官的下场是很凄凉的,会从各个层面上遭到打击报复,名声就是其中一项。别看在牟斌的领导下,锦衣卫很乖,可经过了文人们的各种宣传,锦衣卫在民间的名声却是差得很。士大夫们都是正人君子,他们的敌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所以,不论相信哪个说法,看了锦衣卫的惨状,围观者都是兴高采烈的。谷大用却是越来越心惊,有顺天府的参与,那可要命了,若是谢宏那边落败,只怕人已经给顺天府捉了去,以朝臣们对他的愤恨,这时候,只怕去收尸都收不到完整的尸首了,万岁爷那边要如何交待?
忐忑不安中,谷大用还是艰难的挪到了南镇抚司衙门,不论如何,总得弄清楚了情况,然后给万岁爷一个回话才是。
一进大门,胖子就愣了神,谢宏连寒毛都没掉一根,正精神抖擞的跟一群工匠模样的人说些什么呢,那群工匠都是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时还有人发出惊叹声。
谷大用很茫然,这是什么情况?看样子是谢兄弟这边打赢了?可看他这专注模样,怎么像是斗殴事件根本没发生一样?那可是数千人的斗殴啊!
衙门里值守的那些服色驳杂的人,胖子也认识,知道是护送正德返京的边军,谷大用也在宣府见过世面,所以很能理解这些人为啥比京城里的锦衣卫强悍。
可这些家伙也是东一个、西一群的,都是懒洋洋的模样,完全就没有经历过一场大阵仗的样子啊。
“谷老哥,你来了啊。”正茫然不解中,胖子听见有人招呼自己,转头一看却是钱宁。
见钱宁这会儿也是一脸讪讪的表情,谷大用急忙问道:“钱老弟,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传讯传的那么急,说的又严重,万岁爷可是急得够呛,老哥我也是赶得要命,可这……”他一摊手,很纳闷的盯着钱宁。
“唉,说来话长……”钱宁叹口气,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又替自己辩解道:“谷老哥,不是小弟危言耸听,你是没看见当时的情况,外面黑压压一片人,可谢兄弟偏偏还一直挑衅,你说我能不急吗?谁想到能是这个结果啊?”
谷大用眼睛瞪得老大,嘴里也是打着磕绊,口齿不清的问道:“钱老弟,你是说谢大人故意挑事儿,然后趁机灭锦衣卫的威风?可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灭锦衣卫的威风,不就是灭万岁爷的威风吗?”
“那倒不是,这事儿小弟也问过了,谢兄弟说的也有道理……”
钱宁又复述了一遍谢宏的话,之后才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其实想想也是,不咬人的狗养来干吗?牟斌那边别说你我,就算是皇上下旨,他也是爱答不理的,要是裁撤了反而更好,前阵子宫里不是还说起西厂的事情吗?”
“啧啧,还真是这么回事。”胖子也是深以为然,尤其是说起西厂更是两眼放光,他砸吧砸吧嘴,又问道:“那谢兄弟现在是做什么呢?”
钱宁回头看一眼谢宏,悻悻的说道:“他说:打了就打了,该干嘛干嘛。咱们看的天大一样的事儿,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这不,他不知又从哪里找了些匠人来,都是木匠和砖瓦匠,说是要改建衙门。”
“改建?”谷大用又迷茫了。
“对,改建。”钱宁点头,“谢兄弟说,现在的建筑布局不合理,又不利于保密,所以要拆了重建。哦,对了,连外墙都要重修,他说现在外墙太薄太矮,有安全隐患。”
胖子抬头瞅瞅两人高的外墙,再看看谢宏那边热火朝天的景象,很是无语,这要说是有大将之风呢,还是没心没肺?就算是今天打赢了,而且也占了理,可这么大的事儿,手尾也是少不了,谢兄弟怎么就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呢。
不过现在可不是感慨或者发呆的时候,万岁爷那边还等着呢。搞清楚了状况,谷大用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起自己的另一个使命来。眼见谢宏那边还是没完没了的,他干脆直接凑了上去,胖子也好奇谢宏煞有其事的到底在说些什么。
“……总之,布局是最为重要的环节,既要符合工艺要求,又要合理利用空间,最关键的是保密和安全。所以,要遵从以下原则:便于运输……确保安全……最后,还要考虑到以后改建和扩建的需要……”
说是讨论,不过侃侃而谈的只有谢宏一个人,那些工匠只是偶尔发问或者赞叹而已。谢宏说的东西不算如何高深,每个字胖子都懂,可组合在一起说出来,谷大用就完全听不懂了。
工坊这种东西不是很简单,有个炉子就成了吗?怎么到了兄弟这里变得这么复杂呢?光是原则就说了七八条。
“炼铁作坊是重中之重,所以设在中央地带,周围的道路要平整结实,方便运输……火药作坊比较危险,所以要设在边缘地带……组装……质检……休息室,对了,还要挖一条水路,方便取用,日后还能当做流水线,嗯,以后还要弄个水车……”
谢宏说的兴高采烈的,回顾了过去,强调了现在,顺便还展望了未来。
谷大用却是彻底懵了,这是工坊?在紫禁城里盖宫殿都没这么多讲究罢?他也不好奇了,因为他已经确定了,自己是怎么也没法跟得上谢宏的思路了。
于是他咳嗽一声,打断了谢宏的长篇大论,然后不顾众工匠愤怒的目光,讪讪的说道:“谢大人,万岁爷吩咐了,说您要是没事的话,请您进宫一趟。”
他这话一出口,连着谢宏在内,听到的人都震惊了,皇上召见还分有事没事的?那可是天子传召,什么事还能大过这个?早就听说这位谢大人是驾前第一红人,现在看来这传言丝毫没有夸大,反而还不够详尽呢。
想到来之前,自家还有些不情不愿的,众人都是暗自惭愧。谢大人不但见识好,手艺绝,而且还慷慨大方,这么多秘诀竟是毫不在意的就传授给大伙儿了,此外,甚至还体贴入微的准备了休息室!
这么多年了,何尝听说过有人在工坊里给工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