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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鬼神而远之是孔子的言论,而天人感应则是董仲舒的主张,也是儒家真正奠基统治地位的根本。读书人平素提起的时候,都得肃容敛息,否则就有亵渎之嫌,又何况张彩这样的直接攻击?
“巍巍乎,唯天为大!自然,自然又是什么?研究自然就能改变天,这不是笑话吗?”
“哈哈……”面对千夫所指,张彩纵声而笑:“天不是已经改变了吗?若不是冠军侯以格物之道,防治灾害,又岂能有今日的辽东大丰收?你们这些竖子,不懂装懂,人云亦云,没有研究过自然,没有研究过天,就妄谈天道,正如井蛙论天,岂不可笑?”
“你胡说,那消息明明就是假的!”
张彩嗤笑道:“假不假,你说的不算,你是何等人?朝廷如今已经有了公论,又岂是你能妄加指责的?”
“你……”
见同伴受窘,最先说话的那个蓝衫书生又站了出来,指着张彩,扬声喝道:“你又是何等人,居然敢假借朝廷之名在此大放厥词?不怕王法无情吗?”
“本官张彩,乃是当朝刑部侍郎!”张彩断喝一声,继而冷笑道:“这书生,你指责本官假借朝廷之名,算是妖言惑众;可你假借天之名,恐吓民众,又该当何罪?”
“我……”
听到张彩自报身份,众士子已经是一滞,即便有人知道张彩是奸党中人,可对体制固有的敬畏,已经深深的植入了他们的心底,侍郎之名就已经足够对他们造成震慑了。
而张彩接下来的质问,更是让他们胆寒,这论调行之京城已经旬月,当然没有什么说不得的,可若是张彩以权势压人,以此作为罪证定罪,他们也难逃一场牢狱之灾。
最关键的是,这里是候德坊的地头,一个不好犯了众怒的话,没准儿就会被群殴了。
辩不过;打不赢;权势也压不动,士子们也只能在心里咒骂,然后试图用眼神杀死对手了。
“张尚质,你安敢如此放肆,以妄言诋毁先贤,以权势欺凌士子,莫非你这奸佞以为朝野无人,士林无人吗?还不给本官退下!”
正这时,人群外围突然传出一声怒吼,众人循声看时,正见一群人簇拥着几个紫袍玉带的老者走了过来,当下一人须发皆白,却是怒目圆睁,抬手遥指张彩,微微有些颤抖,显然是愤怒之极。
抬眼看是张升,张彩脸上的冷笑更甚:“原来是张尚书,辽东事在朝会上刚议过,张公也没提出什么意义,怎么这厢刚刚下了朝,就打算反悔么?可如今圣旨已下,纵是张公有所反复,也与事无补,又何苦来此胡搅蛮缠,枉自断送了自家声名呢?”
“胡说!辽东纵是真的丰收,也不过是天心宽仁,念及边镇百姓疾苦,这才化雹灾为甘霖,与谢宏的歪理邪说何干?”
张升在金銮殿上又是摔倒,又是吐血的,本来是应该回家休养的,可他心知时日无多,王守仁就要来取代他的位置了,又岂能甘心?
听到杨廷和等人的计议之后,他便请缨而来,为的就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恶气,纵是骂不死谢宏,也要驳他这边代言者一个灰头土脸,怎想刚一到场,就看见张彩大出风头,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连声怒喝不止。
“天心宽仁?辽东百姓本是一体,为何只有辽西降灾?按照张公你的说法,天谴乃是因侯爷而来,可辽西军将向来桀骜,一直不服侯爷管辖,跟坏人作对的应该是好人,上天又为何降灾于辽西?致使当地颗粒无收?”
张彩忽而一笑,语带讥嘲的诘问道:“莫非是上天也属意侯爷,因此才特意降下天谴来惩罚他的对头?若是那样的话,张公你也要小心了,须知人在做,天在看,你骂了侯爷这么多次,天心震怒之下,你,只怕难以幸免啊。”
第530章 最犀利的武器
“好,说的好!”
没等张升开口反驳,喝彩声就已经震天价响成了一片,即便老头还有什么话,也只能被淹没了。
其实,围观的百姓早就想叫好了,怕归怕,可大多数人对那个天人感应的说法都没什么好感,谁乐意头上有这么个老天啊?
只是没人敢辩驳,也无从辩起,毕竟各种灾害都是实实在在的,或大或小,每年总会在大明的什么地方来上几场。
而大多数人并没有听出张彩话里的隐喻,可因为他的话通俗易懂,道理也直白,大家都听的分明。至少在冠军侯身上,士人们主张的天人感应是不怎么灵验的,甚至有打自己脸的嫌疑。
无论是谢宏本身有神异之处,还是所谓的自然科学才是真理,百姓们都是乐见其成的。
若是侯爷得到上天的垂青,并且代表老天爷的意志而来,那么从他一贯的作风看来,大伙儿就有盼头了,过上好日子也不是什么梦想。
天心本仁,在侯爷身上体现的非常明显。百姓们虽然大多都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可眼睛却是雪亮的,包括在京城之时,谢宏所作的每件事他们都历历在目。
没错,侯爷的手段确实狠辣,魄力十足,可他从来没欺负过百姓,看看被他收拾的那些人吧。
原来的锦衣卫番子,别看现在都像模像样的了,可在弘治年间,那些家伙就没一个好东西;
五城兵马司的军兵,这些人只能用两个字来概括,祸害!按照职责,他们本就是维持京城治安的,可京城里的治安问题,至少有一半是因这些祸害而起;
然后,侯爷收拾的最多的,就是朝中的大臣了,对于这些人,百姓们的观感有些复杂,心态甚至还有一个转变的过程。
老皇爷在的时候,京城没有候德坊,也没有路边社,大伙儿对朝政的了解,都是从那些读书人口中得来的。
所以,尽管生活没有变得更好,甚至比成化年间还差了不少,物价高了点,贪官污吏也多了点,治安也差了点,可大伙儿还是觉得弘治朝是个好年景,朝中众正盈朝,百姓安居乐业。
当然了,小民们就是这样的心态,就算没有切实的感到生活变好,可既然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又有人在耳边宣传,他们也只能认为,心中盼望的美好愿景正在逐渐实现了,哪怕那根本就是镜花水月的一场美梦。
不过,当谢宏到了京城,引发了一系列的风潮之后,他们也逐渐意识到了,想过上好日子,想改变命运,想出人头地,方法是很多的。
比起虚无缥缈的众正盈朝或者大道理,正德元年发生的改变,才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
有手艺可以当匠人,和外间不一样,军器司里面可没人歧视匠人,待遇更是优渥,让人听得眼红;
手眼明快的可以去当球员,无论是棒球还是台球,只要足够优秀,就能搏个天子门生的名头,甚至跟天子同场竞技;
有勇力的可以投军;擅长和人打交道,再有些本钱的人可以经商,不光是珍宝斋的经销商,还有那呼之欲出的海贸,搏富贵也不再是什么虚妄之事;
还有影响最大,关注度也最高的书院,不收学费,有教无类,这就是书院的宗旨,比起从前的官学、私塾不知道强了多少。
一年多过去,百姓们大多都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就算自己不行,也会把希望放在儿孙后辈身上,否则也不会有募捐的那一幕了。
因此,他们也意识到了,世道有些不同了,读书人以前说的那些,似乎都不怎么对劲。尤其是去年八月的那场变乱之后,每个被诛杀或者罢官的人身上,都有着诸多的罪名。
那些不光是罪名而已,而是切实的罪过。
杀人之前,犯官罪名都在法场被公示了出来,而且还有不少苦主被接到了现场,让京城人印象最深刻的,无过于前左都御史张敷华之子的那一桩了,在闹事驱车而行,撞到女童,然后数次碾压而过,受害者血肉模糊,当场不治。
这是何等凶残的行为,当案犯张树和授首时,女童父母哭的声嘶力竭,眼中却饱含欣慰的那一幕,深深的刻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这些,就是所谓的士人,他们自称正人君子,国家栋梁,表面上都是道貌岸然,可私底下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在那些罗列出来的犯官名单中,不乏所谓的中兴之臣;在长长的罪名中,却也不乏各种令人发指的罪状,只有人们想不到的,没有官僚们做不到的,贪官污吏在其中都算是罪名最轻的了。
看到了这一切,百姓们心里的那根弦终于断裂了,对士大夫们的质疑越来越多,并且在月前彻底爆发了出来。
眼看辽东遭灾而不赈济,眼见辽东百姓将饿殍遍地却欣然大笑……在官僚们的心中没有小民的位置,甚至连国家的概念也很模糊,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家的权势和财富。别说所谓的君子了,这些人能不能被称之为人,恐怕都值得商榷。
所以,京城的百姓抛弃了士人,改变了信仰,他们坚信,信皇上,信侯爷,就能过上好日子!
若侯爷代表的是天,那么就是天心仁慈,倾覆那些以士人为名的蠹虫;
若自然科学是真理,那更好,京城人都知道,书院里很多学院教的都是自然科学,只要想学,就能拥有和侯爷一样的本事,在侯爷麾下,为皇上效力。
因此,张彩的表现得到了无数人衷心的喝彩,他心中也是大喜,知道自己这一着押对了。
他的快乐当然也是建立在对手的痛苦之上,听着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张升和与他同来的那些大儒们就只能颤抖了。
在来之前,他们已经预想到了,这场学术之争将会异常艰难,谢宏本来就喜欢搞阴谋诡计,这一次又是谋定后动,士人这边应付起来当然不会轻松。
所以这次来的大儒中,除了张升,并没有朝中的重臣在。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些人都持重惯了,当然要先行试探,然后再从容定计出手,以避免风险了,要是一开始就出动了大学士,然后弄个灰头土脸,那后面的仗还用打吗?
张升设想过,对方可能会动用番子,宣讲时若有士人反驳,他们就会直接抓人,儒家搞学术之争的时候就是这种套路,董仲舒当年走的就是上层路线,并就此奠定了这个模式。
现在的这种,也就是张彩出头,和士人进行辩论,张升对此也有预计,不过他并不怎么担心,谢宏手下人才不少,可读书人却不多,而自己这边,哼,天下士人何其多也,岂能在辩论上输人一头?
上次的朝会中,皇党虽然取得了上风,可张升却没在意,那是因为有皇上那个黑哨在捣乱,否则的话,士党这边又岂能输于人?就算今天也有皇党出现,可他们总不能把皇上搬来这里吧?
正因为认定了谢宏会采取暴力手段,所以,尽管意识到了种种困难,可张升还是来了,怀着满腔的激愤和不平,打算在天下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铮铮铁骨,以求留名青史,为世人代代相传。
嗯,他甚至连就义前的口号都想好了,可千算万算,他也没料想到如今的这种局面,正德那个黑哨的确不在,可舆论还是一面倒,整个京城似乎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山洪海啸般的欢呼声,仿佛惊涛骇浪般迎面扑来,张升觉得自己就像一叶扁舟,在天地之威面前,只剩下瑟瑟发抖的份儿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要有何种蛊惑人心的本事,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张升身上颤抖,心中茫然,一时间也是呆立无语。
除了舆论的倒向,其实张彩的质问也很难反驳。对百姓们来说,张彩列举的两种可能性都是他们喜闻乐见的;可对张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