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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始至终,谢府就在军器司里面,一来谢家人丁不多,谢宏又出门在外,也没什么必要单独找处宅院,再则也是为了安全问题。军器司是军机要地,雷火之夜前自不用说,在其后也是守备森严,家人安全这种事,谢宏还是保持了充分的警惕的。
眼下,军器司的作坊已经不象初时那么驳杂了。流水线的组装工坊,和铸造工坊都已经转移去了天津,炼铁的高炉倒是还在,不过更多也是作为研究和教学之用,这里已经变成了书院的一部分,专门用来试验和实习的。
军器司这个称呼已经有些落伍了,按书院中不正式的叫法,应该称之为皇家科学院才对。
在这里进行的试验,有些是有危险性的,另一些也可能造成污染什么的。不过,这里的面积很大,避开危险区域,容纳研究人员及其家眷倒也不成问题,谢家只有谢母和几个丫鬟,当然就更加不是问题了。
军器司离承天门不远,谢宏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下宽上窄的围墙坚实如故,远远望见,墙头灯火通明,墙外却影影绰绰的站了不少人。谢宏先是微微一愣,很快就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嘴角一动,却是露出了一丝冷笑。
……
大冷天的不回家,跑到瘟神的地头上吹风,当然不是因为吃饱了撑的,至少周经没有这种意思。
事实上,他真的觉得很冷,除了当年会试科考那一次,世家出身的他从来就遭受过这种罪,贡院是该修修了,礼部尚书大人默默的念叨着,不过以后也未必还有用处,修不修的吧,好像也无所谓了。
说起来,现在的境况跟当初科考的时候也很相似呢。
贡院四面漏风,赶上阴雨连绵之时,那滋味可不好受,又湿又潮的,比眼下这样吹冷风还要难捱。当然,如果实现了最终的目标,这点苦倒也不算什么,可在这个过程中,心中的紧张和忐忑也是难以压抑的。
尽管也不是全然没有乱七八糟的勾当,可大明的科举大抵上还称得上公平公正,就算是周经这样的世家子,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也难免会忐忑不安。
而在这个初春的寒夜里,他心中的忐忑之情,已经超越了当初参加会试的时候,科举只关乎前途,而今夜的结果,决定的将是周家满门的性命,孰轻孰重自是不言而喻。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不过他的地位却是最高的,毕竟能在他之上的,也只有几位阁臣了。首辅李东阳已经上了辞表,以周经的预计,对方应该可以如愿的全身而退。
刘健没事,在旅顺之战前,谢迁也没事,正德三年就开始淡出政治中心的李东阳,当然也不会被穷追猛打,毕竟他和正德有过师生之谊,他主政之时对抗的手段也不甚激烈,现在更是彻底认了栽。
杨廷和自缢,杨慎又在书院受到了相当的重视,杨家的产业也不多,被追究的可能性也不高。在这场对抗中,杨廷和动用的,也只有自己的智谋罢了,跟杨家关系不大。
王济之……正好一阵寒风吹过,周经打了个哆嗦,这人已经没退路了,甚至他自己都没有自救的意思,只是等着谢宏的刀落在头上,然后给天下士人做个典范了。他还想着近臣奸佞难以持久,最终天下大道还是会把握在士人手中呢。
可是,唉……
周经紧了紧衣领,又摇了摇头,李西涯当初的观点是对的,谢宏要动摇的是整个儒家体制,而非是逞一时之强。何况,说是儒家的体制,可经过了这么多年,儒家也早就不复春秋时代的旧观了,其中也夹杂了一些其他学派的菁华,只是儒家子弟不肯承认罢了。
周经不想学杨廷和,他觉得这样做没有意义;他也没有自信能和李东阳受到一样的待遇,因为他没当过帝师,而且还参加过去年除夕的那场密谋,并且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
他不想死,对维护儒家道统也没有兴趣,其实他觉得杨廷和很可笑,当了这么多年官,难道还不知道所谓圣人门徒是怎么一回事么?不过就是块维护特权,损国肥家的遮羞布罢了!这也值得以身相殉?
无视于周围投来的复杂的目光,周经迎着寒风,挺了挺腰板,他并不是要保持威仪,只不过他已经看到,此行的目标出现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
他快步迎了上去,虽说是快步,可实际他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因为对方对安全问题向来很重视,他不想引起误会。可既然是来认输投诚的,他也不能象平时那样,迈着八字步,不急不缓的走上去,总得显示出一定的谦卑和诚意才好。
他现在所求的,并不是保全地位,只是希望对方能略略抬抬手,将自己,将周家放过去而已,为此,他准备了一些筹码,也有付出相应代价的觉悟。
“什么人?”
“本……在下礼部周经,求见侯爷。”舌头略略打了个转,周经换上了一脸谄媚的笑容,这种表情至少有十年未曾在他脸上出现过了,他其实也是当过帝师的,不是正德的,而是弘治的。
“你就是周经?”谢宏不认识周经,其实跟他作对的朝臣,他很多都不认识,只是通过请报上的姓名,才能一一对上号。
“在下正是。”周经恭敬答道。
其实以他身份,想要表示谦卑的话,自称下官就足够了,毕竟他是礼部尚书,是名义上的六部之首。不过,这在下二字也不是无的放矢,这种自称在多见于民间,他这也是表明了自己愿意放弃官位,算是表达了一部分诚意。
向周经身后看看,黑压压的一群人,目的应该都和周经差不多,谢宏大致数了一下,又和情报中的人数相印证,士党中坚应该来了一多半。
看来,大树将倒,猢狲们终究还是要散的,在求学之初,或许还有激情和理想,在官场打滚几十年后,骨气这种东西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就进来说话吧。”谢宏淡淡的摆摆手,脚下并不停留,直接从周经身旁走了过去。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周经并没有觉得受到怠慢,反而如蒙大敕的连连称谢,躬着身体,好半天都没有直起,直到队伍中最后一人从身旁经过,这才悄然无息的跟了上去,就如同每次上朝一般。
“侯爷,在下也有……”
“侯爷……”
其他人本是慑于谢宏的恶名,不敢上前,打算先让周经试试风色,这也是官场上的惯例,先出头的,面对的怒火恐怕也是最激烈的,遭遇也最惨。可没想到周经居然这么顺利就得到了对话的机会,所有人都看到了曙光,纷纷叫嚷起来。
“吵什么吵,不知道侯爷刚回来,需要休息吗?今晚就这一个,其他人自己去门口报名,有需要的时候,侯爷自然会召见你们的,还不快滚!”江彬舌绽春雷,猛然一声大喝。
众官员本就心神不属,江彬的吼声又威猛,直震得他们耳边嗡嗡直响,直到谢宏进了门,这才回过神来,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尽是苦涩和无奈。
能成为士林中坚,靠的可不光是立场坚定,官位和声望也是很重要的。放在从前,在场的随便找出来一个,就可以踩平大明任意一个武将,可现在,他们却只有在人家的怒吼中发抖的份儿了。
被拒之门外,投名剌等待召见,这种事也从来只有他们对别人做的,可现在,吹了大半天风,却只是这么个结果,他们的心也都凉了半截。
愤怒当然是有的,不过却没人喝骂或者表达不满,来这里的人,都已经将骨气抛在一边,做好躺倒挨踩的准备了,自不会那么没有城府。
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是哪个人带的头,一下子就往门前涌了过去。涌的虽急,可却秩序井然,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谢宏一直崇尚秩序,以前他们固然可以嗤之以鼻,但现在,就得按人家的规矩来了。
第742章 生不如死
天工楼还是老样子,虽然没有封存,可里面的布置却和两年前一般无二,那张既长且宽的书桌上,也是同样的凌乱,各种图纸放得到处都是,跟谢宏在的时候完全一样。
不过却没人轻视那些乱七八糟的图纸,谢宏上楼的时候,也有人正在收拾。他们的动作轻缓,仔细的将那些纸张分门别类,所以速度略慢了一些,待到谢宏走进门,也还没收拾干净。
周经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也看到了这副景象,望向那些图纸的时候,他的眼中也没了往日那种轻蔑。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应州大捷中,大放异彩的两件古之利器,就是在这里被复原的。
他对兵事不是很在行,可也知道战争终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实力通常也是通过军队的规模来体现。近卫军之所以能顶住倍数于己的强敌的夹击,进而将其击溃,人的因素是一方面,这些武器的因素同样不可忽视。
奇淫技巧?就算是小道,也是有大用途的小道。在士党与谢宏的争端当中,最终起到决定作用的,就是这曾被孔夫子鄙夷,士人们看不起的小道了。
一败涂地的现实,让周经的思路比从前清晰多了,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心中也是暗暗苦笑:自己是来认输求饶的,抛下了尊严和面子,士人固有的傲慢当然也是一样,所以现在审时度势比从前明晰多了,若是早能如此的话……
这个明悟带来的是懊丧,随即化成了无声的长叹,若不是一败涂地,又怎么可能做到如此呢?危难之中现英雄,说的不光是草莽之辈,对读书人也是适用的,只有到了危机关头,才会有反思,有进步。
“说吧。”谢宏很写意的坐了下来,淡淡的吩咐道。
“呃……”心中思绪万千,周经却并没有走神,他的注意力还是很集中的,他留意着谢宏的一举一动,以便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可是,谢宏的吩咐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一时应对不能。
“侯爷,您的意思是……”
“你不是有事要对本侯说吗?现在就说吧,”谢宏不耐烦的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一样,“坦白你的罪行,说出你的筹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就跟做生意一样,不过我只给你一次开价的机会,最终的结果,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想象中的冷嘲热讽,或者怒斥喝骂都没有,谢宏的语气就像是在说:老板,打二斤酱油。周经所有的心理准备都落了空,一时间,心情变得复杂无比。
其实,他宁愿挨骂,不是因为他下贱,可若是谢宏怒气勃发,那么至少也算是一种重视,而不是现在这样轻贱。眼下这般,对方分明就是已经不把士党放在心上了,周经自忖自己的目的或许可以达到,可心里的滋味却是不好受的。
“侯爷,前年朝鲜使臣来时,曾……”憋闷归憋闷,礼部尚书的城府还是很深的,心中千念百转,可他脸上恭谨的神情却丝毫未变,语声缓缓,将任职以来的诸事一一道来。
他在一系列的阴谋中,大多只起了摇旗呐喊,最多也不过是穿针引线的作用,所以倒也不怕坦言。何况,对方说了只留一次机会给他,与其有所隐瞒,被那个神秘莫测的午夜系统揪出破绽,还不如在这里赌一把呢。
祸福两相依,被轻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老虎不会对一只蚂蚁穷追不舍,尽管周经不太想承认这个事实,但事情的转机也就在于此了。
“……大逆不道者众,一直主持大局的几人中,杨廷和已经畏罪自杀,王鏊的诸般行径,也落在了侯爷眼中,并且受到了惩罚,此外,还有……”周经的筹码很简单,无非就是出卖同谋,来彰显自己的相对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