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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逆不道者众,一直主持大局的几人中,杨廷和已经畏罪自杀,王鏊的诸般行径,也落在了侯爷眼中,并且受到了惩罚,此外,还有……”周经的筹码很简单,无非就是出卖同谋,来彰显自己的相对无辜。
一边历数着同僚的名字,他也一边观察着谢宏的神情,却丝毫看不出端详,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
“在下自知罪该万死,只求,不要牵连到寒家……”周经咬了咬牙,语速加快了些,“就算在下不在,寒家也会好好配合地方新政的实施,并且愿意献出历年投献所得的田亩,以略偿在下的罪过,以及为大明稍作贡献。”
说话的过程中,周经已经不自觉的跪了下来,他不觉得屈辱,也不再忐忑。头已经彻底磕在了地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有听候宣判了,若不是遇到的对手太过逆天,以他这样的作为,其实是可以多换点什么的,比如自己的命,再比如官位前程……
这些东西他现在自然不敢想,几年来,无数人曾试着猜那对君臣的心思,其中不乏智略高明者,可猜中者却是寥寥,即便猜中了,也预测不到他们的作为,更是没人有应对之道。所以,周经也不打算费那个力气了。
“很好,周大人既然有立功赎罪之心,倒是有些事可以交给你去做做……”谢宏很快做出了答复,听到开头两句话,周经的心情便是一松,不过听到后面,他的眉头又微微的皱了起来,面色也愈发的凄苦了。
皱眉头是因为不理解,凄苦则是因为他突然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怀着复杂的心思听到了最后,出门时,又听得谢宏嘱咐了一声:“外面若是还有人等着,就劳烦周大人将本侯的规矩知会他们一声,有和周大人一样想法的,可以直接以书面形式做汇报,就不用本侯一个一个的见过了。”
“在下遵命。”周经是倒退着走到门口的,这时也不须转身,当即又是恭敬的施了一礼,然后这才离开。出门时,被冷风一吹,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感觉令他有些心神恍惚,以至于直到被外间等候的众人围拢,这才反应过来。
“周部堂,侯爷是怎么说的,不会是……”外面的人一个都没有走,投过了名帖,并不能让他们安心,也表达不出他们的诚意,变化的,只有他们对于周经的态度罢了。周经的神态让众人都是心中一沉,十分的忧虑立即变成了十二分。
“各位,各位,不要在此吵嚷,以免惊扰了侯爷休息就不好了,我等换个地方说话,各位的心情老夫是理解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部堂说的是,我等还是依言行事的好。”众人无非是想知道结果,以作参考而已,既然周经肯说,那也就不急在这一时三刻。几人挑头,余者也都是附和,一群人当即转移了阵地,到了临近的一间酒楼之中。
此时还在新春之际,酒楼虽然照常营业,却没多少顾客,倒也省去了众人清场的麻烦。这当口没人想着摆谱,只是周经要说的话,多少有点隐秘,也关系到他们的未来,能不让旁人听去是最好的。
若不是等不及要知道结果,其实还是到哪位大人的府上更好,只是心都悬了快两个月了,每个人心里都是火烧火燎的难受,这时好容易有个结果,哪里又能忍得住?
“诸位的心思老夫都知道,若是只想保全家小,甚至保全性命,应该都是不难,老夫就是如此……”周经的第一句话,就让众人都松了口气,时势已然如此,大伙儿想的,也就是个全身而退罢了,现在还想着翻盘、前程的,也只有王鏊那种疯子了。
“不过……”还没等心落回肚里,周经话锋一转,又让众人将那一口气给憋了回去,“性命虽能得以留存,可日后只怕是生不如死了……”
“难道是流刑?”明朝没有后世那种长期关押的监狱,因此也就没有多少年,乃至无期的徒刑,仅次于砍头的,就是流放了。有些罪行不至于让全家被杀,家人也是会被流放的,而流放的地点则都是边远之地,西陲、岭南、琼州都是流放常见的去处。
“有些相似,却不尽相同……”周经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伯常兄,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琼也来了,那些阴谋他都参与了,而且参与的程度还很高,也是自知难以幸免。可人总是有侥幸心理的,反正也别无他法可施,来听听看看也比在坐困愁城强。
“又不是什么好事,老夫哪里有打趣的心情啊。”周经长叹道:“会见的过程很简单,就是认罪,坦白,求恳而已……具体标准不知道,可依照老夫的估计,只要在私通鞑虏之事上没太多牵扯,应该就不会招致杀身之祸。”
“之后,也有……嘿,立功赎罪的机会。”
他苦笑着解释道:“形势上跟流放差不多,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一来牵扯的人不多,要出海的只有老夫,和周家有功名的子弟,其余人等皆不问,二来这确实也有立功的机会,若是做的好,将来甚至还有重返中原和朝堂的一天。”
“出海?”与其说周经是在向众人解释,不如说他是在自我安慰,所以在细节上多有疏忽。
“没错,就是海外……”周经当即又是解释一番,然后叹道:“下月初会举行一场大朝会,具体的章程到时候就会定下来了。”
“若是如此,那还真是……”大多数人都傻了眼。
倒是王琼心里有些高兴,这些人即便逃得了性命,也是生不如死了,自己倒也得了个痛快,其实也说不上孰高孰低呢。
第743章 功过碑
华夏人重乡土,背井离乡对大部分人来说,就像是噩梦一样,其中尤以读书人为甚。
大明也不是后世,没有那么多削尖了脑袋把家眷送出国门的官员,海外也没有比大明更繁荣富饶的国家。流放边疆已经是很可怕的事情了,还要飘洋过海去那些蛮荒之地,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在场众士人觉得生不如死了。
可相对而言,可以借此来保全家小,也未尝不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至于其他的就随他去吧。失望与悲哀,充斥了那个夜晚,与京城的整体气氛颇有些格格不入,无数声悲叹,无声的悲鸣,在朱门大院中静静的回荡着。
心情再如何低落,生活也是要继续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大部分人又再次聚集在了军器司门前。没有喧闹,没有问候,每个人都只是走到门前,面色凝重的递过一个轻飘飘的封袋,然后便转身离开,见到同僚,也只是心照不宣的对了个眼色:你也来了啊。
也有没再来的,王琼便是其中之一。
他并不怨恨周经的出卖,换了是他,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过,既然阴谋已经彻底暴露了,儿子还被抓了现行,那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此劫了,何必还送上门去让人羞辱一番呢?
他能做的,也只有安心等死罢了,让他最为不甘的是,与那些古之圣贤相比,他死都死不安生。
“老爷,跟您说的一样,一早就有人出了永定门,都是军器司负责土木的那些匠师,现在都聚在天坛、山川坛呢。”
“动作好快,看来皇上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赶在二月前,在那场朝会上将一切都彻底解决了啊。”王琼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无力的挥挥手,示意家丁退下。
雁过留声,人死留名,比起身殒家败,更加可怕的东西就是身后留下污名了,可现在,这样的噩运却已经降临在了他的头上。
宫中的对策一点都不复杂,首恶自然不会放过,但杀戮的规模却不会很大,更多的人会被流放到海外去。现在是倭国跟朝鲜,以及辽东草原,南洋的吕宋、安南也会很快加入进来,跟谢宏做过对,有功名的,面临的都是这样的下场。
比这更可怕的却是另外一桩事,那就是即将在天地坛竖起的功过碑!
天坛是皇家祭天的所在,对大明朝廷来说,哪里是非常神圣的地方。不过,从正德四年起,那里将会被开放,而且会有新的建筑物出现,那就是供人瞻仰缅怀的英灵碑,和供人唾弃的国蠹碑,合称功过碑。
初春时节一般来说不会大兴土木,可事情紧急的话,却也可以通融。何况立碑也不算什么大工程,功过碑上记录的都是当代人物,顶多也就是成化、弘治、正德三朝犯愁,并不涉及历史人物,需要的工作量并不会太多,以珍宝斋工程队的水准,是不存在什么难度的。
谢宏也没有对周经隐瞒,第一批上榜的就是前次事变中涉及的人。殉国的将士都会在英灵碑上留下名字,另一方面,即将被清算的这些人,国蠹碑就是他们的归宿。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每个人的罪过,都是他们自己写下的,也就是周经所说的那个供状。
当然,不写,或者不照实写也无妨,那种人会面对另外一种处理办法,也就是王琼即将面对的那种:自己死,或者在酷刑之下招供,然后再死。最终罪状还是一样会被刻上去,朝廷一旦动了真格的,哪怕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也是想查就能查得出的。
这种招数不算新鲜,宋朝就有先例,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新旧两党就互相攻讦,互斥为奸党;其后的南宋,秦桧也是做了江南士党的替罪羊,在武穆像前跪了几百年。现在谢宏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历史上的正德朝,刘瑾得势之后,也曾玩过这么一手,他把刘健、谢迁等跟他,跟正德作对之人列了个表单,然后刻了一块奸党碑。不过刘太监没啥文化,做的也没谢宏这么绝,那碑上没有事迹,只有名字,后来他倒了台,这玩意也就彻底消失了。
谢宏这个策划,从名头讲就已经很犀利了,刘瑾、王安石以及苏逝、欧阳修这些人,顶多也就是给对手安个奸党的帽子,谢宏直接将这些人定义成了国蠹。
奸党主要涉及的是立场问题,好歹还给后世留下了些商榷的余地,可国蠹二字一出,那就是彻底的盖棺定论了,就算直属的后人得了势,想再翻案都难。
随着路边社影响力的与日俱增,王琼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当下的大明,信息传播是越来越快了。京城发生的事,当日就会传遍全城,然后在三五日内,扩散到北方数省,再然后是山西、南直隶,以至于江南这些地方。
谢宏掌控大局后,这种传播速度想必也会越来越快。如果全力运作,恐怕到不了夏天,功过碑的设立和其上的内容,就会传得天下尽知。
如此一来,若干年后,就算后世真的有人帮忙翻案,恐怕也得经过同等时间才能澄清人们的观念,进而将其扭转。三宝太监的功绩,经过了士人们何等的封杀,可百年后的今天,不是依然在流传?
何况以谢宏如今的势头,传统士人到底有没有翻身的那天,到了那天,还有没有人记得他自己,还很难说呢。
一想到这里,王琼就觉得未来一片黑暗,恨不得早点死了算了,可他不能还不能死,因为死了的话,也会被记录下来,那叫畏罪自杀,直接给前面的罪名做了注脚,想翻案就更难了。
他同样理解周经等人的感受,这帮人暂时不会死,因此倒也不会被刻到碑上去。不过他们的供状却会被印在报纸上,然后通传天下,不然怎么说是生不如死呢?名声、权势都没了,还得去海外冒着巨大的危险做苦力,好吧,据说,那个叫传教,是很文明的举动……
有其他选择的话,周经等人想必也宁愿中途跳了海,反正家小已经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