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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子雷动也该动手了!她眉毛微挑,“可是京师召旨?”
丁起点了点头,“少主,如您所料,皇帝圣旨已到,召请太上皇即刻返京。”
名可秀唇边笑容淡淡,没有说话。
丁起道:“少主,圣旨酉时到得州府。京中来的宣召使有两位,正使是户部尚书李若水,副使是捧日军指挥使雷音,随行京师禁军三千人。”
李若水、雷音?名可秀笑了笑,以这两人为使,雷动下了心思。
户部尚书李若水,当年尚为吏部小吏时便敢多次上书,弹劾蔡京、王黼等六贼,为人刚直,性情执拗,行事一丝不苟,颇有撞破南墙不回头的筋骨。
禁军指挥使雷音自是雷暗风无疑,宣和七年于赵桓登基之夜平定赵楷逆乱有功,被升为禁军指挥使,执掌三千捧日军,此番带兵宣旨,与李若水一文一武,看来是誓在必得。
名可秀心思闪过,神情依然优容淡雅,微笑道:“圣旨请太上北归,擎升以为如何?”
丁起在官场混迹六年,论揣摩人心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强。数月前名可秀密令他请入太上皇巡幸杭州,并未道清缘由,他却心思活泛,敢想人所不敢想,约略猜到七八分,他深埋于心底的抱负也因这揣测而昂扬起来,虽然未敢确定少主将如何行事,但深知太上皇是万万不可放归京城。
他心知少主一向明睿,此刻却向他问策,自是含义深沉,既有考较,又是试心。
他不敢怠慢,肃颜道:“少主,官家这般举措,想是对太上生了疑忌。太上若归,恐非幸事。下官以为,太上还是在杭州休养更妥当!”
卫希颜隐在镜湖外的树林里,离湖心水榭约摸五十余丈距离,阁子内名可秀和丁起的对话却清晰如在耳边。
她唇角微微挑笑,这位杭州知州倒是个心思深沉的角色,既点出对主君图谋之事有所明悟,却又点到为止不深入,同时不着痕迹表明自家态度,分寸得当不遭上忌,显是精明而又圆滑。
水榭内名可秀笑声清悦,“擎升,皇帝圣旨已下,太上何以留得杭州?”
丁起笑容和气,“陛下旨意自是要遵从,奈何太上龙体欠安,这杭州到京师路程,一路上舟车劳顿,恐太上无法支撑!我大宋向以仁孝治天下,陛下接太上回京亦为尽孝,自当事危从权,以太上安康为先!”
名可秀似是忧心叹道:“道君身子如何了?”
丁起白净脸庞似也立时挂上忧虑,“太上神思倦怠,气力不济,若无虎跑之泉入药,怕是昏昏然难撑时日。”
虎跑之泉?树林里的卫希颜颇感兴味地挑了下眉。算日子赵佶手中的清神丹应早被用尽,现下赖以活命支撑的当是她交给可秀的清神丹,莫非还跟这虎跑泉的泉水扯上了关系?
水榭内的两人对望一眼,均是附掌一笑。
丁起笑道:“少主,李大人宣旨时,下官请高太尉一道接了旨。高太尉言道太上已歇,不便滋扰,下官便安排两位钦使先在钱塘门驿馆歇下了。”
“甚妥!”名可秀微笑。
将高俅、李彦这两人留着,便是为了今日之用。
丁起意会点头。太上皇若返京,首先遭清算的便是高俅、李彦二人,自然反对激烈,将会使尽办法百般推托,他只需隐在幕后推波助澜便是,明面上杭州府可是未有半分牵涉,以免被朝廷抓了把柄。
“少主,随钦使来的三千捧日军,下官恐其入城扰民,安置在城外的栖霞岭别院驻扎。”
名可秀微笑,防其入城扰民是一回事,更紧要的是将京师禁军阻隔于城外,杜绝武力行抢的可能。
她心忖,雷暗风亲到杭州,随行应有惊雷堂高手。赵佶若死在杭州——雷动将一举两得,既去掉隐患,又有了堂皇借口清洗杭州府。
对雷动而言,死赵佶怕是比活赵佶更有用吧!
名可秀眸中划过寒气。雷暗风此番来杭州宣旨,怕是明请为假,摧命为真!
她拿起几案上的铜铃摇了两下。
俄顷,铁子自湖岸掠入水榭阁内,“少主!”
名可秀道:“铁大,你护送擎升下山后便留在杭州府衙,听擎升之命行事!”
“是,少主!”
名可秀又看向丁起,“擎升,我将铁酉、铁申、铁未三卫指给你,你带去安排在道君身边。铁酉擅暗杀潜匿,铁申擅用毒,铁未擅易容,道君平日的饮食用度均得小心。”
丁起神情一凛,谨颜应诺。少主这般安排,当是防着惊雷堂釜底抽薪,暗杀太上皇。若太上死在杭州,后果不堪设想。他心忖回城后需对高俅、李彦提点一二,加强禁军防护;太上身边的近侍人员,也应谨慎清理,再作安排。
“夜了,回罢!小心应对!”
“是,少主!”
丁起披上搭在椅背的风氅,戴好风帽遮住头面。铁子将他挟起,踏荷到得岸上,在夜色掩护下,悄行下山。
卫希颜飘入水榭,伸手揽上她肩。
“何谓虎跑之泉?”她声音轻细,呼吸自然拂在名可秀耳边。
名可秀回头一笑,却先吻上她唇,补上方才那未尽的一吻。阁子内尚未消散的沉肃气息便忽地暧昧起来。
过得一阵,两人轻喘分开。名可秀臻首贴在卫希颜略略急促怦跳的胸口,听得一阵,似是有些满意,眉眼间带着嫣然笑意。
“天下四泉,虎跑为三。”名可秀俯在她胸前,声音透过衣襟,似有些沉浑,却清晰有力。“两月前,赵佶清神丹用完,昏迷不醒。我让丁起请了杭州城名医董淮诊治,开了一剂方子,那方子倒也寻常,只是需得杭州虎跑的泉水为药引。”
她悠悠道:“虎跑泉水自是一奇,对道君的病情却无甚奇处,只是煎药时铁子潜入,将你留下的清神丹投入药中,药味浓涩,掩去清神丹的清香,赵佶虽服了两月,却是半分未得察觉。”
她轻轻笑道:“董淮董神医可是凭着这一方子奠定了他杭州城第一名医之位哩。”
名可秀眨着眼,端庄优雅的颜容少见得显出些俏皮。
卫希颜不由笑了。董淮和季安相争,在杭州城是桩逸事,她前几日陪伴希汶和李师师时,曾听燕青扯聊过。“董淮是你的人?”
名可秀眼眸一闪:“董淮十年前便跟了父亲,在杭州药行的根基深厚,十大药堂董家占了其四。季安么,是我扶植的,年轻气盛,和老人家斗一斗,亦可长些智慧!”
“万花齐放方为春,一枝独秀么,不大好。”她微笑道。
权力当在制衡!卫希颜清笑一声,思绪从杭州城两位医家之争上移开,又落回虎跑泉。以虎跑为药引,这龙便跑不了!赵佶养病非得在杭城不可,离了杭城,又何处寻虎跑之泉?
卫希颜微笑。可秀,你那时便已防着赵佶回京了吧!
名可秀抬起头,黛眉似乎一蹙,忽然道:“赵佶为帝名声已坏,花石纲、造作局在东南尤为民愤。”
她没有再说下去,卫希颜却已听得明白,笑道:“你可选了人?”
名可秀走到窗边,一伸手推开阁窗,凝望平静无波的镜湖湖面,似在沉吟,久久不语。
踏出这一步,便无回头余地!
白皙如玉润的掌缘在窗沿轻轻摩挲。良久,她忽然一掌拍向湖面,一道白色的水柱冲天而起,俄顷哗然落下,平静的湖面顿然波荡层层。
她转身,嫣然一笑,“希颜,前行,波澜壮阔!”
卫希颜微笑近身,握住她手。
可秀,纵是惊涛骇浪,我亦与你同行!
江南之局
杭州湖光山色,美景形胜四方。
州境山峰叠起,三面环绕西湖,延绵起伏十万公顷,葱郁景秀。西湖之东便为杭州府城,南傍青山,坡峰低廻,林木碧草满山铺绣。
道君行宫便停跸在南城山麓的紫阳山庄。此处原是丁起的别院,依傍紫阳山,北望吴山,毗邻西湖,登峰便可一览湖光水色,美不胜收,又具清幽雅致,甚合太上心意。
丁起建庄时便有迎驾之意,庄子占地不小,沿山麓向北连绵约三十亩地,园林淡雅,亭榭廊槛,宛转其间。庄院最外重的青瓦厢房四连,入驻一千禁军,另外两千禁军扎营于庄外山麓,龙旗招展,守卫严密。
夏时五月,梅子时节,天气潮热,紫阳山庄的拢春园里却一片肃寒。
户部尚书李若水眉骨棱起,喝声严厉,透出前厅,“高太尉,本使奉旨迎太上返京,太尉数度阻拦我等觐见,是何居心?”
这位性子执拗的奉迎使被高俅敷衍拖延七日,到杭城后至今未见得太上一面,牛犊子脾气终于发作。
坐在李若水下侧的雷暗风闻声抬头,立时一股森寒之气从禁军指挥使的鲜明铠甲中透出,形若实质,目光冷沉逼向对面。
高俅冷不丁打个寒战,心中生惧,抬眼透过花窗瞥见廊下挺立的护驾禁军,方微微定心,对李若水叹道:“两位钦使,非是本官有意阻拦,实是太上龙体不适,谕旨不见外臣,本官亦无法做主,还请两位使君耐心等候,待太上精神稍复,再宣召觐见!”
李若水闻言面容沉穆,拱手向南恭敬揖礼,“太上龙体违和,官家在京亦是圣心不安!臣等奉旨迎驾,自当代君行孝,近前侍奉!”朱服袍袖一挥,“我和雷将军便在此恭候太上宣见。”说完阖目闭眼,不再多说一句,眉间拗骨锋棱,大有不见太上便不回的架势。
高俅不由暗道不妙,他再是圆滑,遇到这种牛筋似的人物也大感棘手,更何况一旁还有个寒气渗人的捧日军指挥使。
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突然不悦放下,“茶凉了!”侍立一旁的亲信总管高河赶紧道:“小的去换一盏!”双手拿起茶盏搁入盘中,躬身退出,行得几步后却折身进入前厅西侧的阁子里。
前任延福宫总管李彦正隐身于前厅的西侧阁,他顶着“六贼”钦犯罪名,已被皇帝赵桓赐死藉家,哪敢出见京城钦使,便隐于西阁伺机而动。
“大官,目下前厅——”高河低语禀奏,李彦灰眉下一双细目精光闪烁,思忖一阵唇边倏然掠过冷笑。
李若水,便由你见了太上又如何!
他主意一定,低声吩咐高河几句,高诃应诺步出。李彦也随即起身走出西侧阁,疾步行向拢春园太上皇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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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梅雨霏霏,潮湿闷热。
五云山上,一座凉亭,山风开阔,吹散了梅子时节的潮热,让人分外清爽。
亭内无桌,铺陈青席,卫希颜和名可秀仅着素棉薄袜,对坐席上。两人腿膝之间,摆放着一只沙盘。
名可秀跽坐席上,端庄挺秀,姿容优雅,右手正执一只碧色玉簪在沙盘上勾勒,绘出一道道相连的弧圈,间或左手轻扬,从玉制的棋瓮内拈出一枚黑或白的棋子,置入沙盘。
她语声清脆,素手指点沙盘,道:“希颜,大江之南,若不计川蜀之地,共六府八十五州,紧要的不过十五之数!若掌控了这十五,江南繁盛便入其手!”
她纤指一弹,最后一枚白棋稳稳落在『扬州』圈内的黑棋左旁。
沙盘上,十六枚黑白棋子错落排布,如星火之光,将阴雨晦暗的天色点点燃亮。
卫希颜眸光扫过,顿时心下惊赞不已。
江南关要之地的十五州,名花流从经济上已掌控十二州,更有江淮重镇江宁府(南京)、扬州、长江下游军事重地镇江府、以及被誉称东南第一州的杭州四州的州政尽握手中。
这般谋局,显非短期可成,应在十多年前,甚至更早时期便针对江南布下的一幅战略谋图,其智谋之深远,布局之恢宏,实是让人心惊叹服。
“希颜,可是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