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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真的要整治成都府了?
成都府归南还是归北?
普通的庶民百姓不关心归南还是归北,不管归哪个大宋都得要吃饭,但惩治“花霸郎”的消息对坊巷平民来讲却是桩拍手称快的好事,于是纷纷都盼着初八那日的公审。
也有人惶惶不安,尤其是府城的官员和豪户,甚至有心里发虚的已在谋划着转移财产。
腊月三十除夕,爆竹声声除旧岁中,府城四门突然戒严,给喜迎新年的成都府蒙上了一层阴霾。
但百姓们很快安定下来,人们发现出城虽然盘查严了,却没受到甚么惊扰,城门府兵也不像以前那般蛮横,没用枪杆子在包袱里乱戳,也没有勒索铜钱,只对照人像,似乎盘查的重点竟是那些坐车坐轿衣着光鲜的富人贵户。
有胆儿大的趁盘查时就问两句,守城门的府兵也不含糊,说朝廷钦使有令,初八公审日前,所有府城官吏及家眷均不得出城。
城门口的布衣百姓一听,心里都落了块石头。
之后,又有消息灵通的说安抚司被解除了府城驻军的兵权,说府衙大牢的差役都被撵回了家,府牢已由府城驻军看管,说府城四司一府有品阶的官员都被勒令在家在舍写“自清书”……
大大小小的传闻和不确定的消息让成都府这个新年过得如沸锅中的开水般滚腾不歇,杂议纷生,又让人因未知而生出不安。
府城的豪家都在四处派人走动打听,豪户之首的王家更成了各豪门争相聚访之地,甚至连四司一府的官员也都便服来访,王家这个新年过得热闹又不寻常。
***
大宋的年节官员放七天假:从正旦到初七,初八开衙。往常逢年节时正是官员们投帖拜户、送礼收礼打通上下关节的大好时机,迎访拜望不断,今年这个年节却官官门前儿清,怎一个寒字了得。
终于熬到了初八开衙,王中节案的公审就在这一天。
公审的地点不在成都府衙,而是在府城驻军练兵的大校场,以方便士庶百姓的堂听。
校台作为公堂,布置颇有些特异。
正中的台案自然是主审官的位子,但台案的两侧伸向台前却各围了一圈红木椅,左六、右六,一共十二座,不知为何人所设。
主审台案的后方各有一府兵肃立,双手平举一旗牌——
左为:钦命成都府路宣抚处置使卫;
右为:钦命成都府路宣抚处置使雷。
校台下人群密集,最前四排坐着各司各衙的大小官员吏员,后面几排是士人文生,再后是商贾,最后是坊民百姓,密密匝匝围了足有上万人,但只有很低的嗡议声,似乎声音在嗓子眼那被刻意地压制了,不敢放声出来般的低抑。
台上两块旗牌醒目高立,上面只有差遣职,按理还应有旗牌标明差遣官员的官阶和本职,仅竖一块旗牌并不全常规,但仅仅只是那一个“卫”和一个“”雷,已足以让台下万人联想到前几天的传闻,进而猜到这旗牌上的宣抚大使为何人——人群压抑紧张的气氛由此而来。
终于到了午时四刻,便听“咚咚咚”三声鼓响,场下万众的低嗡声立时静下来。
最先登台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绯服官员,台下有识得的不由惊讶出声:“那不是赵判官么?”
这位绯服官员正是成都路转运司的判官赵开,论职仅在转运司正副使之下,然而一年前被派到成都路西南的黎州、虚恨部、两林部、邛部等几地督税,这几地方是西南僚聚居地,哪来多少税可督?明显是与崔白二漕司不合被排挤出转运司,此刻却突然出现在府城大审的堂审台上,有机敏的立即想到崔白长贰漕司必是罢黜已定。
转运司判官迈步从容走到台前,先向两块旗牌揖了一礼,再转身面对台下万人,拱手道:“本官成都路转运司判官赵,奉本路宣抚大使令,领今日监审暨主张堂宣事。”
因校台下放置了十二口装满水的大水缸,他在台上的声音响遍整个校场,台下人群立时嗡声四起:赵判官是监审,那何人为主审?是否卫国师和雷相公?
人们不由激动起来,纷纷头朝西往校场口张望,却不见任何仪仗,只看见几辆垂帘马车静静停在校台西北侧,两边府兵有看守,似乎是囚车——人群又疑惑又失望。
便听台上赵开道:“请治平推事升座。”
“治平推事?”
“这甚么官?”
“没听说过!”
台下人群都瞪大眼珠子踮脚张望,望见从校台后侧的下方升起一排人,鱼贯走上校台,分别坐到主审官台案前左右两侧的六张椅子上——原来那十二张红木椅是为这“治平推事”而设。
台下堂听的人群还未弄清楚“治平推事”是甚么官,便接二连三地惊叫出声:
“咦!最左前的那位不是金堂书院的范山长么?”
“呀!最右前的那位是《西川时报》的苏主编!”
“看!左中穿葛衣的那位是灵泉书院的李山长!”
“右三那位,似乎是永源商号的齐大东家呀!”
“府城茶行的刘行首!”
“丰源锦庄的梁大东家!”
“天!那青衣的不是唐门唐宗主么?!”
“还有青城派的罗掌门!”
……
台下沸腾了!有人甚至掩面难以置信。
十二位治平推事,有名门大儒、有富家商贾、有江湖大豪,甚至还有位留着八字须貌相诙谐的布衣文生被台下一些人认出是季小官人——府城西瓦子说书伎人之首!
这……这些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圈,怎生突然间都成了甚么“治平推事”上了堂审台?
这治平推事究竟做啥的?跟今日王家的案子又有甚么干系?
台下人人想不通、猜不透,便听台上赵判官又喝道:“请主审官升座!”
“肃!起!”
喝令声中,台上十二推事、台下前排坐着的官员和有官身的士子均齐齐起身。
从台下后方缓缓步上一人。
台下人群再次瞪大了眼珠子,站在前排和官员文士都吃了一惊,主审官怎会是此人?
那位落座于主审官台案后,头戴乌幞、身穿朱红官服的五旬老者正是成都府鼎鼎有名的文儒宇文时中,前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的堂兄。
让台下一众官员文士吃惊的是这宇文时中的身份——成都府华阳书院的山长,怎生成了提刑司的法司官?
经赵开诵念南师北相共同签署的委任敕书后,台下众人方明白原来宇文山长被朝廷敕封为成都路的大法司。
人们听完敕书后又哗声议开了,这新立的大法司是本路最高的议法定刑官,那本路提刑司置于何地?二者职权孰高孰低?
“啪!”
“台下诸堂听人等,肃口静声!”
随着主审官宇文时中掌下的惊堂木一拍,以王中节之案为引、牵出成都路四司一府吏治清肃的戏本终于上台开演了。
这一场大戏从午时“唱”到昏时,整整三个时辰,高。潮迭起、哗声不止。
有好事者记录,主审官共一百三十余次被台下堂听万众的激动议声和愤怒喧声打断,宇文大法司手中惊堂木共拍下五百余次,据说审结后右掌完全肿了,屈指伸指都不成,进食只能用左手持汤匙入。
这还不算,当由王中节案贿官避罪牵扯出成都府、提刑司,乃至转运司、安抚司、常平司的主官时,台下后方的堂听百姓抑制不住愤怒,其中就有受台上贪官枉法害苦了的,悲愤之下拣起地上的石子土疙瘩冲前往台子上扔,拣不到石子土块的就脱了鞋子砸人,据说坐在台上的治平推事都差点被误伤,甚至有只鞋子直直飞向了主审案后的宇文大法司……场面极其火爆,差点失控!
幸好台上治平推事中有唐青衣和罗晚嵩这两名高手坐镇,又有南流北堂的高手在台下控场,若不然,怕是未等公审定罪论刑,台上受审的几大贪官就被愤怒的百姓当场砸死了!
公审的第二天,正月初九,《西川时报》头版评论道:“官场贪腐骇人听闻,吏治清肃振奋人心,公平正义终得伸张,西川清明之治可期!”
文中评论大法司道:“自成路衙,独立于提刑司外,法司、狱司彻分,变革完善‘鞫谳分司’,必将益于我朝执法公正……”
报上所说的“鞫谳分司”是大宋司刑的一种体例,即在案件审理中将审案(鞫)与议刑(谳)分由不同的官员承担——“鞫司”掌审问刑求,如大理寺的评事和司直、提刑司的推司(或狱官)、州府的司理参军;“谳司”掌检法判决,如大理寺的大理丞和大理卿、提刑司的法司(或法吏)、州府的司法参军。
在卫希颜的眼中,大宋的“鞫谳分司”大略相当于后世的警察和法官的分权,但又有本质不同。“鞫司”和“谳司”官员虽然确有一定制约,但因分权不彻底,二司同属一主官,制衡力量必然不足,如主官清明尚能起到制衡,如主官如柳子南般贪腐枉法,这“鞫谳分司”就往往成为虚设,二司官员沆瀣一气,枉法害民。
卫希颜来自于后世,又有妹妹希文的熏陶,虽说不上法律通,但对三权分立的权力制约思想却知之甚深,分权制衡缺一不可,分权是制约的前提,制约是分权的基础——大宋的鞫谳分司若不彻底、二司不独立,就无法实现司法权力的制约。
卫希颜提出设立“大法司”,就是将隶属于成都路提刑司的“法司”从提刑司中分立出来,成为独立的路级官衙,让鞫司和谳司的最高主官各不相属,方能形成制约的前提。
从西岭雪山下来后,雷雨荼曾诘问她:“即使法司分立,何能确保二司必成制衡?彼此勾连未必没有可能!恰如一路四司本有问责监督之权,然如今督问者少,沆瀣一气者倒是多矣!”
卫希颜对此回道:“大法司虽掌检法议刑,但有罪无罪的论断权力却不是掌在法司的手中!”
她眯眸一笑:“这个权力属于西川的‘民’!”
“西川的民?”雷雨荼眸底掠过一抹讥色。
“雷相君,莫要小看了这棋盘上的卒子。”
名可秀纤手拈起枚“兵”过了楚河,微笑道:“小兵齐心,亦可掀将!”
雷雨荼沉吟片刻,果断放弃将军,回車阻兵,敛眸一笑:“名宗主说得甚是。不知卫相君何以聚拢这西川之民?”
卫希颜忽然伸手推平棋盘,将名可秀的五枚“兵”和雷雨荼的五枚“卒”围成一圈,又将“帅”置于圈中,修长手指分别敲了敲“兵”和“卒”,说道:“此谓民。”又拣了一兵一卒,往空中一抛,“啪啪”两响,重叠落于“帅”之上。
“这二子,谓之‘治平推事’,有罪无罪决断于此子!”
雷雨荼拈起二子,目光锐利,“何以确定是此二子,而非彼二子?”
“选!”
卫希颜道:“雷相君应该听说过公济会的公选,这治平推事的选法虽不完全类同,却是一个理儿。成都路之下,有州有县,县下有村,推事要由下至上选——村有保正、耆老、族宗这些望民,可选出村推事,再从一县各村的推事中选出县推事,由县推事选出州推事,由州推事选出路推事;如此成都一路内,各级皆有治平推事,与县、州、路级法司各相配合检法论刑,便可形成制约。还有另一层益处是:可将论罪断刑权从职司政事的州衙中脱离出来,减少因政法权力不分引致的官员腐败。”
她说着又将“帅”提起,“这是大法司!”反手一掌拍在棋盘上,“每任大法司由路司长官,或三名以上路级治平推事提名,经路级治平推事会审议通过任职,一旦任职则为终身制,罢免权在治平推事会,路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