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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隐私不告诉你啊。”余二怕他追问和林宇婧的事。
“我对你的隐私没兴趣。我是说啊,你当时来禁毒局多好,起点高,提拔也快,就呆在特警后勤处也行啊,熬上几年说不定上来了……怎么去反扒队了?”李方远好不惋惜地道。
“当时太年轻,不知道这里头怎么混的不是?”余罪道,自嘲一笑。
“反扒队也罢了,好歹还在市里,怎么人家让你下乡,你就下乡去?你知道现在从郊区往城区调个人得花多少钱?别说从乡下了。想下去容易,想回来,那可难了。就是你说的啊,完全可以不去啊,大不了到哪个派出所,当个民警也罢了。”李方远道,这话里,确确实实是关心。其实局外人看得更清,像参加过广州那种大案子的,如果还愿意干,那有的是机会。超编的永远是机关单位,一线人手什么时候都缺。
“你已经开始触及隐私了啊。”余罪讪讪无语了,强词了一句。李方远一笑,好不惋惜的神态,好,不说了。余罪一笑道:“谢谢李哥你啊,我倒觉得挺满足,就你说的,好歹是领导干部不是,呵呵。我知道你觉得是被打压、被排挤,可被打压成领导干部的,也不多见吧?”
余罪是笑着说这话的,反扒队的事,瞒不过这些朝夕相处过的队友。李方远笑了笑,没有评价,平时哀叹什么怀才不遇、时运不济的,算了,没意思。时间晚了,到了小区下车,他叮嘱了余罪几句多回来看看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分开了。
余罪出小区时,下意识地放慢车速,嘴角笑着,眼睛的余光扫视着这座熟悉过、却仍觉得陌生的城市。每每回来总有那么点感触,这种感触随着昔日朋友渐渐的拉开距离而变得更深了。
鼠标,第一个蹦进脑子里的是他,不过余罪不想打扰,这个时间,标哥肯定和细妹子在叽歪呢;二冬吧,跟着李航出案子了,什么时候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骆家龙吧,余罪更不想打扰,估计这小子仍然忙碌在上司和女友的夹缝中,在痛并幸福着。
他把车停靠在路边,下意识地点燃了一支烟。脑子里空空的,想了很多,但究竟想的什么,却说不上来。他觉得自己没有白被同学叫贱人,现在的感觉好像真有点贱。悄然无声地在羊头崖乡舔着伤口,伤没好却已经忘了痛,又过上这种焦虑和困顿的日子。在期待一份安慰和温馨的时候,却只有孤独和寂寞作伴。
他拿着手机,翻查了好久,翻到了鼠标的电话、翻到了骆家龙的电话,甚至翻到了安嘉璐的电话,都没有拨出去。他心里甚至有点惶恐,生怕再打乱曾经朋友的平静日子。翻到一个电话时,他笑了,好长时间没联系了。这个电话,他毫不犹豫地拨出去了:
“爸,我……”
“不说吧,还不知道是你?你还知道你有爸呀?是不是觉得自己个是石头缝里蹦出来滴……臭小子,过年都不回家……”
“爸……儿子是领导干部啦,又是刚上任,做样子也得做呀,过两天就回看你去。”
“拉倒吧,一看又是路过瞧瞧,还耽误生意呢。我说余儿,爸后来才想着不对劲啊,你这下乡当所长,这媳妇可咋弄?要是三年五年回不了城,那不得黄啦……”
“哟,爸,你想那么远干什么?刚参加工作,从你的管束下脱身,巴着让媳妇管着啊?”
“不是,这你不懂……不娶老婆不养儿,你没责任心呐。在这个上头你得听爸的啊,爸当年就是混了今天不想明天,有了你才觉得有责任啦,得好好干活挣钱……啊,哎对啦,爸又想了个办法,你要不好意思主动找,咦,就装个病啥地躺家里,那小女娃就来瞧你来啦……”
“哦哟,爸,这事随后再说,我这段时间忙得厉害。”
“忙啥?”
“乡里出了几个贼,把老百姓牛偷走几头,正找他们呢?”
“王八蛋,羊头崖穷成那样还要去偷东西,抓住得枪毙……我说余儿啊,这事办得对,你这所长没白当,觉悟提高了,哎那抓住了没有啊?”
“不太好抓,这不正找着嘛。”
“一定能抓住,我相信我儿子。”
“哇,爸,我在您心里的形象是不是现在拔得挺高呀?”
“高倒不高,不过这事难不住你吧?你从认识钱就开始偷爸的钱,从上学就开始逃学,从懂事起就开始给爸找事,爸就觉得你不给别人找事就不错啦……有人给你找麻烦,惹我儿子,那他不是找刺激么?”
“……”
余罪听着,开始脸红了,开始心跳了。知子莫如父,这些曾经的缺点也成了现在父亲夸奖的优点。要反证的就是,要说惹事,谁他妈能惹得起我儿子!?
放下了电话,余罪的脸有点发热,曾经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他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做出来的,可现在让余所长想起来,真够难为老爸这当家长的了。
他发动着了车,准备回二队,那里还有队员在等着。他现在隐隐约约地抓到了点什么,也许是心里那点不值钱的同情在作祟,不忍再看到乡里人失望;也许是曾经没有被冠之以优秀的标签,总想往那个方向努力;对了,也许是尴尬地面对老爸的次数太多了,总也想,有那么几次骄傲地站到老爸面前。
那辆车,消失在城市的流光溢彩夜色中,孤独地驶向一个确定的方向……
……
笃笃的敲门声起,请进的声音传来时,余罪轻轻推开了门,然后看到了马秋林苍老但睿智的面庞,一老一少,相视而笑。
“马老,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余罪很少有客气,即便对于许平秋,也从来没有客气过。
不为别的,就为这种不计得失的敬业,余罪也觉得应该得到尊重。作为一名已经过气的盗窃案专家,他完全可以拿着薪水颐养天年了。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恐怕要让你睡眠不足了。”马秋林歉意地道着。
“没事,我们这几天吃得睡得都不错。”余罪笑道。两人坐到一起了,马秋林向来废话不多,拉开了做了几日的地图。余罪以一种钦佩的眼神看着,直竖大拇指。从案发地开始,全省北边各地市,几乎都插上了标签,相当直观的一个盗窃踪迹。
“这绝对是一个团伙作案。”马秋林道。
“人员应该很庞大,从制作原料、盗窃、接应、销赃,已经成了一条龙了。”余罪道。
“案例上曾经有过家族式犯罪,整村整姓都牵涉一类犯罪,比如贩毒村、贼村、卖淫村……这一例能隐藏这么久,我想有这种倾向。”
“没错,不过像这样的犯罪,应该有一个灵魂人物。这种异地盗窃、异样销赃,能跨越几市的手法,不是谁都想得出来的。不但选择点都是我们警力薄弱地带,而且手法很多都在钻警务防控的漏洞。”
“对,这个灵魂人物是关键,也许就是老七,也许另有其人,不过应该不是贺名贵。”
“对,不是他,他不符合对这个一号嫌疑人的描述,不过他们应该有某种关联,应该在利益上。可是这种关联恐怕正常的途径已经查找不到了,翼城市的地方公安全面介入,二队留在翼城的人手太少,一失去地缘优势和侦察先机,他们接下来会寸步难行的。贺名贵在当地是富商,他的人脉可能已经开始动了。其实他很清楚咱们在查什么,否则就不会主动去说明情况了。”
马秋林笑了,这样少年老成,很多废话就可以省了。余罪也笑了笑,对于富人的能量,他比谁都清楚,已经较量过了。权与法的天平上,不一定什么时候都会向正义倾斜。
“接下来你们也会很难,要查的地方很多,而且可能遇到很大阻力。最担心的是,这仍然是一个猜测,我们可能一无所获。”马秋林道,看着余罪的表情。
“一无所获,无非仍然是一无所有,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我没什么可在乎的。”余罪道。
马秋林笑了笑,搬着一大摞资料放到余罪面道:“那就好,我也没有。一起干吧。”
两个人的讨论和观摩开始了,余罪不无惊讶地发现,两人在思路上契合点太多,都是从犯罪的手法、嫌疑人行为模式入手,在猜测他的性格、行为习惯、他可能的藏身之处、他可能留下的踪迹。这些就是接下来有待于去验证的猜测,要从车辆、通讯、嫌疑人的供词、案发地,这些纷乱的信息中,找到这个迄今为止仍然只有一个“老七”绰号的真相。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人在一个细节上争论,是从于向阳那里诈出来的贺名贵的通讯记录。余罪坚持这个可以做筛选的模板,而马秋林坚持放弃,太庞杂了,这个生意人涉及到全省七八个地市,工作量不敢想像。最后的结果是握手言和,备选。
两个小时过去了,两人又在车辆的排查上争论了。余罪建议加大排查力度,指出了几个可能出现的路口,马秋林否决了,案情还没有扩大到引起足够的重视,没有上级领导的重视和命令,跨地区警力协作不可能实现。余罪撇着嘴,也放弃了。
之后的更繁琐,要从已知的羊头崖乡三个嫌疑人、翼城市两个知情人,一共仅有五个外围人员的交待,加上车辆、通讯的排查,交叉比对出其他嫌疑人的藏身之处,为下一步的抓捕提供准确信息。这一点,余罪也不敢打包票了。
这个思路是直接跳出现在的侦破范畴,兵锋直指罪魁祸首,马秋林知道有多难,不敢再压更重的担子了。
黎明时分,最黑暗的时刻,即便在二队也只剩下的这一间会议室的灯光。在听到车声响起来的时候,余罪伸伸胳膊,一个懒腰一个哈欠,笑着问着马秋林道:“马老,就看到这儿吧……孙羿他们回来了,我得准备上路了。”
“路上小心,家里会在技术上、信息排查上支援你们。可惜呀,咱们的信息库建设相比现实的发展,是相当落后的,基础工作还得靠人工完成,辛苦你们了。”马秋林仍然是歉意地道。
余罪起身时贱贱地笑了,笑着问马秋林道:“我们年轻,辛苦点说得过去,马老您这么辛苦,我就有点想不通了?”
“想不通什么?”马秋林问。
“我们图什么呢?我在羊头崖吧是所长,还说得过去。现在追到这程度,我都不知道我图什么?马老您这年纪和身份,根本不必这么熬着了。”余罪道。
“非要让我说什么,只有一种了——兴趣。”马秋林笑着道,精神很亢奋,他解释道:“有句话叫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当了一辈子警察,和贼打了一辈子交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兴趣会自然而然地转移到这些未解之谜上,难度越大,你们的兴趣会越高。就像现在年轻人沉迷于游戏、沉迷于小说一样,这种沉迷,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你呢?不一定就为找回几头牛吧?如果是那个目的,王镔指导员自己就解决了。”
“我说不清,不过我喜欢和手段高明的人打交道,在抓到他们的时候,我发现我很享受那种成就感和智商上的优越感。”余罪贱贱一笑,掩门而去。
马秋林讪然一笑,放下了手头的活,靠着椅背惬意地微笑着。他知道,这娃和他当年一样,也沉迷了。
清晨,薄雾冥冥的时候,孙羿、吴光宇、董韶军加上一个停职的张猛,和余罪、四名乡警组成了一个临时小组,悄无声息地出发了。
目的地,不详。据邵万戈所知,涉及的地方太多。
任务,不明确。连邵万戈也不清楚,这一步究竟会有多大的效果。